初秋的夜雨带着穿透力极强的凉意,砸在铂悦酒店顶层宴会厅的落地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璀璨的夜景,霓虹如织,车流似河,窗内却是另一番光景——水晶灯折射出鎏金般的暖光,衣香鬓影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流动,空气中浮动着香槟的甜腻与顶级食材的馥郁。
苏暖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肩头,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入。作为《城市周刊》的社会新闻记者,她本不该出现在这种云集了商界名流与艺术新贵的慈善晚宴上。但主编临时接到线报,说近期声名鹊起的科技新贵陆沉会出席 ,点名让她来挖点独家。
“陆沉……”苏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这个男人半年前突然出现在公众视野,以精准狠辣的投资手段在商界崭露头角,旗下的“沉星科技”短短时间内便估值翻倍。更令人称奇的是,他同时以“宸”为笔名在艺术圈掀起波澜,一幅抽象派油画《桎梏》在上周的拍卖会上拍出了八位数的高价。神秘、多金、才华横溢,却极少接受采访,媒体连他一张清晰的正面照都难以获取。
宴会厅里人潮涌动,苏暖端着一杯柠檬水,不动声色地穿梭在人群中。她穿着一身借来的米白色礼服,在满眼高定的宾客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多年的记者生涯让她练就了快速融入环境的本领。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试图从那些谈笑风生的精英中找到那个传说中的陆沉。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本分散的谈话声不约而同地低了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纷纷投向入口处。
苏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男人逆着光走来,身形挺拔如松,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手工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精准的节拍上。他的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寒潭,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却又奇异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那就是陆沉?”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没想到这么年轻……气场也太强了。”
“听说他不仅是商人,还是个艺术家?真是天才。”
苏暖下意识地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镜头对准那个身影。她的手指刚要按下快门,却见陆沉的目光骤然扫了过来,像两道冰冷的利刃,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苏暖心头一紧,仿佛被猛兽盯上的猎物,瞬间僵在原地。
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抵内心。苏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看她的眼神,不像看一个陌生的记者,倒像是……认出了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陆沉的目光已经移开,他微微颔首,对迎上来的主办方负责人礼貌而疏离地回应着,周身的寒气却丝毫未减。
苏暖定了定神,刚才那一眼让她后背泛起细密的冷汗。她从业多年,采访过形形色色的人,从未有人能仅凭一个眼神就让她产生如此强烈的压迫感。这个陆沉,远比传闻中更神秘,也更危险。
她没有再贸然拍照,而是选择远远观察。陆沉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应对得体,言谈简洁却总能切中要害,举手投足间透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但苏暖敏锐地发现,他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掠过宴会厅的各个角落,像是在警惕什么。他端着酒杯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却在无人注意时,会极其轻微地蜷缩一下,仿佛在忍受某种不适。
雨势渐大,风裹挟着雨丝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宴会厅内的音乐换成了舒缓的华尔兹,几对男女步入舞池。苏暖正准备找个机会靠近陆沉,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呼声。
“小心!”
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年轻男人手忙脚乱地端着一个托盘,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正朝着陆沉的方向扑过去。托盘上的东西摇摇欲坠,其中一瓶半满的透明液体眼看就要泼洒出来。
周围的人发出抽气声,却来不及反应。苏暖眼睁睁看着那瓶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泼在了陆沉的侧颈和肩头。
一股刺鼻的、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液体瞬间弥漫开来。不是红酒,也不是香槟,那味道……苏暖皱了皱眉,像是某种高浓度的清洁剂,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生吓得脸色惨白,连连道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沉身上,等着看这位商界新贵会如何发作。
然而,陆沉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发怒,甚至没有看那个服务生一眼。在液体泼到身上的瞬间,他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身体猛地一僵,原本挺直的脊背骤然绷紧,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侧过身,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后颈和肩膀,身体蜷缩成一个防御的姿态。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脆弱得不堪一击,与他平时冷峻强大的形象判若两人。
就在他侧身的瞬间,他颈后的衬衫领口被扯动,微微敞开,露出了一小片苍白的肌肤。
苏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的目光,以及周围少数几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敞开的领口处。
那里,靠近后颈发际线的位置,有一个极其隐蔽的纹身。
那不是什么精美的图案,线条粗糙而扭曲,像是用烧红的烙铁强行烫上去的印记。图案很小,形状诡异,像是一个抽象的锁链,缠绕着一颗破碎的心。颜色是暗淡的青黑色,与周围苍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痛苦。
仅仅是一瞬间,陆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手将领口拉紧,重新遮住了那个纹身。他深吸一口气,尽管脸色依旧难看,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个惊慌失措的服务生,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
“下去。”
只有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服务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陆沉没有再理会周围探究和惊讶的目光,他抬手松了松领带,似乎想缓解脖颈处的窒息感,然后对身边的助理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快步走向休息室的方向。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背影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孤寂和疲惫。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宴会厅里才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
“刚才……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不就是泼了点清洁剂吗?反应也太大了吧……”
“你们看到了吗?他脖子后面好像有个纹身?”
“真的假的?陆沉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有那种……看起来很吓人的纹身?”
苏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相机,指节泛白。刚才那一幕,以及那个一闪而过的纹身,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
陆沉的反应太不正常了。那不是简单的洁癖或者生气,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应激反应。就好像……那消毒水的味道,或者说,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唤醒了他某种极其痛苦的回忆。
而那个纹身……苏暖的心沉了下去。那绝对不是普通的纹身,那更像是一个烙印,一个屈辱的、痛苦的标记。联想到他刚才的反应,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浮现:这个男人,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下意识地举起相机,调出刚才情急之下按下的一张照片。照片的角度有些偏,光线也不太好,但恰好捕捉到了陆沉侧身的瞬间。虽然有些模糊,但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后颈敞开的领口,以及那个隐约可见的、扭曲的纹身图案。
相机的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诡异的纹身像是有生命一般,散发着冰冷而绝望的气息。
苏暖看着照片,心里五味杂陈。作为记者,她嗅到了一个巨大的新闻线索。但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看到的更多的是一个强大外壳下,那颗脆弱而伤痕累累的心。
她忽然想起刚才陆沉看她的那一眼,那种复杂的、带着戒备和探究的眼神。他到底认出了她什么?她和他,和他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难道有什么隐秘的联系?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苏暖的心。她知道,从今晚开始,从看到那个纹身的瞬间开始,她和陆沉的命运,已经悄然交织在了一起。而这场雨夜的宴会,只是一个开始。那个隐藏在陆沉身上的秘密,以及他所背负的一切,正像这窗外的雨夜一样,逐渐向她展开。
休息室里,陆沉靠在门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颈后和肩头的皮肤被那混合着消毒水的液体刺激得火辣辣地疼,但远不及心底翻涌而上的恐惧和痛苦。
消毒水的味道……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忍受,却没想到仅仅是这样一点气味,就能瞬间将他拉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冰冷的铁床,束缚手脚的锁链,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还有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拿着针头和电击器,面无表情地走向他……
“呃……”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些可怕的回忆。冷汗浸湿了他的衬衫,贴在背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后颈的纹身仿佛也在灼烧,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那是他们给他烙下的印记,是他作为“实验品”和“囚徒”的证明。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从不允许任何人看到。
刚才……有人看到了吗?
陆沉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不能暴露,绝对不能。复仇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
那个服务生……真的是意外吗?
他的目光冷了下来。这场宴会,果然不简单。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开始注意到他了吗?是试探,还是警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手用干净的手帕擦拭着肩头残留的液体,尽管那股刺鼻的味道依旧挥之不去,但他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锐利的自己。
“游戏,才刚刚开始。”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说道。
门外传来助理的声音:“陆总,需要叫医生吗?”
“不用。”陆沉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确保那个纹身被完全遮住,然后打开门,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处理掉刚才的人,查清楚是谁派来的。”
“是。”
陆沉迈步走出休息室,重新融入外面的喧嚣。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和决绝。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需要更加小心了。
而宴会厅的角落里,苏暖看着手中相机里的照片,按下了保存键。她抬起头,望向陆沉离去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
这个男人,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她决定,一定要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