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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妤日记《三》

尘纾

周末的风带着油墨和草木的混合气息,文学书店的玻璃门擦得透亮,映着街对面的梧桐叶影。我提前一小时到的,手里攥着那本《花间低语》,扉页被翻得有些发皱,另一只手握着支白色马蹄莲——花瓣舒展得恰到好处,像一句没说出口的道歉。

宋祁到的时候,衬衫领口熨得平整,头发也梳过了,只是眼底还藏着点没散开的疲惫。我迎上去,把花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又飞快地缩回来。“赔罪。”我声音压得低,“那天我太刻薄了。”

他接过花,目光落在我贴着创可贴的手指上——是昨天整理婚礼花艺时,被玫瑰刺划的新伤。“该道歉的是我,不该窥探你的过去。”他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花瓣。我刚想摇头说没关系,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浓浓的嘲讽。

“哟,这不是我们的文学金童吗?”

我转头看去,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西装的男人走过来,香水味浓得呛人,恨不得把“油腻”两个字写在脸上。他上下打量着宋祁,语气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从城市灵魂的解剖者降级成花店日记作者了?”

是张锐。宋祁提过这个人,前出版社的当红作家,总爱踩着别人抬高自己。我看见宋祁的下颌线绷紧了,手指无意识地往口袋里摸——那里曾经装着他的迷你酒壶。一股火气猛地窜上我的心头,我上前一步,把马蹄莲横在身前,像竖起一道柔软的屏障。

“这位先生,”我的声音清亮得像店里挂着的玻璃风铃,故意让周围的读者都能听见,“如果您读过这本书,就会知道它不是在写花,而是在写人。而关于人的理解,您显然还停留在幼儿园水平。”

张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瞪着我:“你是谁?”

我挺直脊背,一字一句道:“F。”顿了顿,又补充,“扉页上那个。”

围观的人群里传出几声轻笑,张锐的脸色更难看了,悻悻地丢下一句“享受你们的小确幸吧,过气作家”,灰溜溜地走了。我回头看宋祁,他眼里的紧绷散了些,嘴角弯了弯,像雨后的花苞悄悄绽开。

签售会正式开始,宋祁坐在桌前,机械地签名、微笑、道谢。我站在角落,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却惦记着张锐那句“投降书”。他是不是也在怀疑,《花间低语》只是他逃避创作恐惧的避难所?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个推着轮椅的老妇人打断了。

老妇人被推到宋祁面前,颤抖的手翻开《花间低语》,停在第57页——那篇写汶川地震幸存者买白菊的文章。“我是金秋的妹妹。”她的口音很重,带着川蜀之地的软糯,“她上周去世了。你写的那天,是她最后一次自己去买花。”

宋祁的钢笔悬在纸上,久久没有落下。我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满是震惊。他大概和我一样,从未想过那些随手写下的观察,会真的触及一个陌生人的生命,会成为别人记忆里的一部分。“谢谢你记住她。”老妇人轻抚书页,指尖的皱纹像干枯的叶脉,“就像这些花,短暂但被记住了。”

我的鼻子突然发酸。是啊,花会谢,人会走,但记忆不会消失,文字就是留住它们的容器。

轮到我签名时,宋祁在名字下面多画了一朵小小的玫瑰,花瓣的纹路都细细地描了出来。“对不起。”他压低声音,几乎只有我能听见,“为所有事。”

我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压花书签递给他。透明的塑封里,几片白色花瓣排列成星形,下面是一行颤抖的字迹——那是刘爷爷的笔迹。“刘爷爷今早走了。”我的声音有点哽咽,“这是他最后制作的压花。”

宋祁接过书签,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行字:“记忆是另一种盛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书签上,花瓣的影子投在他的手背上,像一朵不会凋谢的花。

签售会结束时,暴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溅起一片片水花。我和宋祁躲在屋檐下,看着雨水把地面冲刷得发亮,远处的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幕里。

“我一直在想刘爷爷的话。”我望着雨帘,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关于记忆的重要性。”我转头看向宋祁,“你注意到吗?来花店的老人大多带着故事,但没人记录。”

那些故事,有的藏在买红玫瑰的失智老教授的情话里,有的藏在买向日葵的母亲的笑容里,有的藏在买白菊的幸存者的沉默里,它们像散落在地上的种子,没人捡起,就会慢慢腐烂。

“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宋祁脱口而出,眼睛亮得惊人,“比如...帮他们记录故事?”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生命故事工作坊?”我几乎是立刻接话,“你教写作技巧,我提供场地和茶点。”

雨声沙沙,这个想法像一颗种子,在我们的对话里迅速生根发芽。我想象着花店的中央摆着小圆桌,老人们围坐在一起,讲着他们的青春、他们的遗憾、他们的爱,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他们的白发上,落在桌上的花茶里,落在宋祁记录的笔尖上。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会像花一样重新盛开。

“但你的医学梦呢?”宋祁突然问,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望向雨中模糊的城市轮廓,手臂上的疤痕隐隐发烫。三年来,我总以为放弃手术刀就是放弃了一切,总以为躲在花店里就是赎罪。可现在,我突然明白,治愈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握着手术刀。“也许帮助他人记录生命,也是一种治愈。”我碰了碰手臂的疤痕,笑了笑,“就像你通过描写鲜花重新写作。”

宋祁也笑了,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水珠,水珠在他的掌心滚动,像一颗透明的珍珠。我看见他眼里的阴霾彻底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明亮。原来我们都不必揪着过去不放,不必把自己困在原地。我们可以带着伤疤,一起走向新的未来。

“周一就开始?”他问。

我用力点头,雨水打湿了我的睫毛,凝成细小的钻石,落在脸颊上,凉凉的。“带上你的钢笔,我的作家先生。”

远处的雨幕里,城市朦胧而温柔,像一幅等待被书写的水彩画。风带着雨水的湿润气息吹过来,我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未来不是一张需要逃避的空白页,而是一本可以和他一起填写的崭新的书。

周一清晨的阳光,是带着暖意的金色,穿透花店的玻璃门,落在陈列架上的鲜花上,露珠被照得闪闪发亮,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我提前一小时到了店里,把中央的展示桌移开,换上一张小圆桌和七把颜色各异的椅子——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绿色的,每一把都像一道小小的彩虹。

“心理学上说暖色调能刺激回忆。”我一边调整着椅子的位置,一边自言自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红色代表激情,黄色是快乐,蓝色适合安静思考,绿色能让人放松...这些都是我昨晚翻着旧的心理学课本查到的,那些课本被我压在箱底三年,纸张都泛黄了。

宋祁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摆薰衣草盆栽。他看着店里的布置,忍不住笑了:“我以为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我直起腰,晨光落在我的眉角,暖洋洋的。我摸了摸脸颊,大概是泛着淡粉色的。“记忆是很脆弱的东西,需要合适的环境。”我递给他一张手写的名单,指尖有点发烫,“今天来了四位。”

宋祁接过名单,目光落在第一个名字上,突然屏住了呼吸。“韦文毫,82岁,前文学教授,阿尔茨海默症中期。”他抬头看我,语气里满是惊讶,“是那位每周买红玫瑰,总把妻子当成初恋情人的老人?”

我点点头,把录音笔放在圆桌中央,调整好位置。“他女儿带来的。”我轻声说,“她说教授年轻时出版过诗集,最近却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话音刚落,门口的风铃就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第一位参与者到了。推轮椅的年轻女子穿着素雅的连衣裙,自我介绍说是韦文毫教授的女儿丽雅。轮椅上的老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朵鲜红的玫瑰,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为了见我亲爱的米丽。”教授看见我,眼睛一亮,对我眨了眨眼,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她喜欢红玫瑰,虽然我觉得白玫瑰更适合她的纯洁。”

丽雅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声解释:“米丽是我母亲,去世十年了。”

我的心轻轻揪了一下。我蹲下身,与教授平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得像花瓣:“韦教授,今天我们想听听您年轻时的故事,可以吗?”

“啊!”教授突然指着书架上的书,眼睛亮得惊人,“《虚妄都市》!我曾在课堂上逐句分析《死者》的结尾...雪落在所有生者与死者身上...”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忽然涣散,像被风吹散的云雾,“抱歉,刚才我们说到哪?”

我转头看宋祁,他正拿着笔记本,飞快地写下一行字:“记忆像断线的珍珠,但每一颗都完整。”阳光落在他的笔尖上,闪着细碎的光。

第二位来的是金娜,上周签售会上遇到的金秋的妹妹,汶川地震的幸存者。第三位是程女士,那个总买向日葵,说儿子只是去长途旅行的母亲。最后来的是老赵,帕金森患者,双手抖得厉害,连茶杯都拿不稳,却坚持要来,说要记录下抗战时期重庆的防空洞故事。

我为每个人准备了不同的茶。给韦教授的是英式红茶,醇厚的香气能唤醒他的文学记忆;给金娜的是薄荷茶,清凉的味道能抚平她心底的创伤;给程女士的是茉莉花茶,淡淡的花香能让她想起儿子的笑容;给老赵的是加了蜂蜜的柠檬草茶,温和的口感不会刺激他的喉咙。

“气味最能唤醒记忆。”我小声对宋祁说。这是我从医学院的课本上学到的,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这样的地方。

工作坊开始得磕磕绊绊,像刚发芽的小苗,歪歪扭扭的。韦教授时而清醒地引用叶芝的诗句,时而困惑地问现在是哪一年;金娜用浓重的口音,讲述着地震时和姐姐偷偷分享的一块冰糖,说那冰糖甜得像钻石;程女士反复描述着儿子离家那天的阳光,说阳光落在行李箱上,金灿灿的,像向日葵的花瓣。

宋祁没有像老师一样滔滔不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记着,偶尔轻声提问,引导他们把碎片般的记忆串联起来。我看着他,突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不是那个被盛名困住的作家,不是那个沉溺酒精的颓废者,而是一个能听懂别人故事,能接住别人情绪的温柔的人。

老赵的手抖得太厉害,根本握不住笔。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沮丧。宋祁立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拿起笔记本:“赵先生,您说,我写。”

老赵的眼睛亮了起来,开始断断续续地讲。“防空洞里的孩子们轮流讲故事,”宋祁一边写,一边复述,“有个小女孩总讲同一个故事——她家门前有棵梨树,春天落花像下雪。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家整条街都被炸平了,梨树早就不存在...”

我站在角落,看着宋祁低头记录的侧脸,看着韦教授哼起了模糊的民谣,看着金娜的眼角泛起了泪光,看着程女士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我拿出手机,悄悄拍下韦教授哼唱的样子,他的嘴唇轻轻动着,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一层金粉。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医学院实验室里的自己,那个穿着白大褂,眼里满是求知欲的女孩。原来,我从未失去过自己。原来,治愈别人的同时,也能治愈自己。

窗外的阳光更暖了,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圆桌中央的薰衣草上,花香弥漫了整个花店。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有花,有故事,有宋祁,有那些慢慢盛开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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