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嘟——嘟——”的忙音，每一声都像敲在吴所谓紧绷的神经上。宿舍里，大刘和老王已经吵吵嚷嚷地出门去参加彩排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中，握着老旧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在他几乎要以为电话不会接通时，那边终于被人拿起，一个略带沙哑、似乎还没完全睡醒，但逻辑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
姜小帅喂？哪位？
吴所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甚至带上一丝符合这个年龄的、恰到好处的急切和犹豫：
吴所谓小帅，是我，吴所谓。
姜小帅吴所谓？
姜小帅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这么早接到他的电话，随即了然，
姜小帅哦，你想通了？决定接那个海外Offer了？要我帮你看看合同细节吗？我跟你说啊，那种大公司的合同陷阱最多……
吴所谓不，
吴所谓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吴所谓小帅，我决定拒绝它。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三秒。
姜小帅拒绝？
姜小帅的声音瞬间拔高，睡意全无，充满了难以置信，
姜小帅不是，你小子没发烧吧？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都拿不到这个Offer吗？战略发展部！海外驻地！起点高得吓人！你跟我说你要拒绝？！
吴所谓是的，拒绝。
吴所谓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做出了足以颠覆未来人生轨迹的重大决定的应届毕业生，
吴所谓我考虑清楚了。我想留在国内发展。
姜小帅留在国内？
姜小帅的语气从震惊转为狐疑，
姜小帅为什么？国内有什么更好的机会吗？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敏锐地察觉到吴所谓语气里的异常，那不是一个单纯选择问题该有的沉重感。
吴所谓的心猛地一紧。家里？父亲……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块金属碎片隔着T恤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他不能说出真相，那太荒诞离奇。
吴所谓算是……有一些个人的原因。
他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声音里刻意带上了一丝难以启齿的沉重，
吴所谓一个……非常重要的、我必须留下的理由。小帅，我记得你上次提过，你们‘181S’科技最近在招实习生，甚至有提前批的Special Hire名额？
“181S科技”是姜小帅所在的那家本土创新型科技公司，规模不大，但在特定领域极具技术潜力。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吴所谓拒绝了姜小帅的邀请，选择了海外。
姜小帅再次沉默，似乎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和判断吴所谓话里的真实性。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严肃而审慎
姜小帅名额是有。以你的能力，进来问题不大，起点和发展未必比你去海外差，只是……吴所谓，你确定吗？放弃一个几乎确定的辉煌前程，为了一个……‘个人原因’？这个代价，你可能现在根本无法想象。
代价？吴所谓在心里苦笑。他太知道那个“代价”是什么了——是未来数年内心无法填补的空洞和刻骨的遗憾。那个模糊的身影和那双绝望的眼睛再次刺痛了他的神经。
吴所谓我确定。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甚至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决绝和沧桑，
吴所谓代价……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帅，帮我这一次。
电话那头的姜小帅似乎被这种语气震住了。他认识的吴所谓，聪明、有天赋、有点少年人的傲气，但绝不是这种……仿佛背负着巨大秘密和沉重过往的感觉。
姜小帅……行
姜小帅最终说道，语气复杂，
姜小帅你小子……我总觉得你哪儿不对劲。简历立刻发我邮箱，我帮你内推。最快今天下午或者明天，我安排技术总监跟你做个线上初步面试。至于那个Offer，
他顿了顿，
姜小帅你想清楚怎么拒绝，措辞漂亮点，别给自己留黑历史。
吴所谓我知道。谢谢你啊，小帅。
吴所谓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姜小帅这条线，算是初步接上了。
挂断电话，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那台嗡嗡作响的旧电脑，开始撰写拒绝邮件。措辞礼貌、得体，感谢对方的赏识，委婉却坚定地表明因个人发展规划原因无法接受职位，祝愿公司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检查无误，点击发送。
当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吴所谓感到心脏深处那块沉重了多年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历史的齿轮，被他强行扳动，转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停下。那个模糊的身影，是比工作更重要、更紧迫的目标。他重新拿起手机，开始翻找通讯录，拨打一个个同学、朋友的电话。
吴所谓喂，胖子，是我……问你个事儿，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听说过谁在打听我的消息？
吴所谓老李，毕业季活动多，你人脉广，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一个……嗯，说不清楚，可能就是看起来有点着急，或者……特别关注我的人？
吴所谓张学姐，学生会消息灵通，今年新生里，有没有比较……活跃的，或者行为有点特别的？
他的问题迂回而模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电话那头的人大多觉得他莫名其妙，毕业在即居然开始关心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纷纷打趣他是不是“思春”了，或者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吴所谓没有解释，只是固执地一遍遍询问。然而，得到的反馈无一例外都是“没注意”、“没听说”、“你想多了吧”。
挫败感一点点积聚。就像在茫茫大海中打捞一根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针。那个身影，那双眼睛，难道真的只是他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还是说，因为他改变了选择，那个“重要的人”根本就不会出现了？
胸口的口袋里，那块金属碎片一直保持着一种恒定的、微弱的温热，像一颗跳动的小小心脏，无声地证明着那段离奇经历的真实性，也提醒着他，有什么东西一定被改变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夏的热风和楼下毕业生的喧闹一起涌进来，充满了躁动不安的气息。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一个正仰着头、兴奋地指着宿舍楼方向、对同伴大声说着什么的男生吸引了他的注意。那男生看起来像个新生，活力四射，旁边那个被他勾着脖子的同伴，侧脸线条清晰，笑容……似乎有点过于灿烂和……熟悉？
吴所谓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但就在这时，那个被勾着脖子的男生被同伴猛地一拉，两人笑闹着，瞬间汇入涌动的人潮，消失不见了。
吴所谓怔怔地望着楼下，刚才那一瞬间莫名的心悸和熟悉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细微的涟漪，又迅速消失无踪。
是错觉吗？
他皱紧眉头，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温热的碎片。
你到底是谁？你在哪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