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紫竹林比记忆中更繁茂。璇玑站在当年与龙非离初遇的那株桃树下,指尖抚过粗糙的树干,恍惚间竟分不清飘落的是今春的花瓣,还是那年沾在发间的残红。
龙昭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个食盒,见她回头,便笑着走近:"厨房新做了桃花酥,尝尝?"他递来的瓷盘里,酥饼捏成桃花的形状,边缘烤得微微泛黄,像极了当年璇玑第一次给龙非离送的点心。
璇玑咬了一口,清甜混着微涩在舌尖散开,眼眶忽然就热了。龙昭看在眼里,却没多问,只捡了片完整的桃花瓣,轻轻放在她发间:"叔父生前总说,你穿粉裙时最好看。"
这话让璇玑想起祭天大典那天,自己穿着初见时的粉裙扑向龙非离的瞬间。那时裙角沾着血,如今发间簪着花,原来时光真的能把尖锐的痛,磨成绵长的暖。
住了半月,龙昭带她去了未央宫。宫墙依旧巍峨,只是不复当年的肃杀,廊下挂着新帝亲手种的紫藤,紫花垂落时像片流动的云霞。走到龙非离曾批阅奏折的偏殿,璇玑忽然停住脚步——案头摆着个半旧的锦盒,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幅画,画中都是同一个女子,或在御花园扑蝶,或在灯下刺绣,甚至有幅是她被杖责后趴在床榻上的模样,笔触笨拙却格外用心。
"这是从叔父枕下找到的。"龙昭的声音很轻,"他从不许宫人进这间殿,每日凌晨都会独自待上一个时辰。"
璇玑拿起最末一幅,画中女子站在紫竹林里,发间落满桃花,旁边用朱砂写着行小字:"吾妻璇玑,见字如面。"墨迹晕染,像是被水浸过,又像是被泪打湿。她忽然想起那年被囚禁时,总见龙非离深夜独自来偏殿,那时以为他在密谋政事,原来他只是在对着画中的自己发呆。
离开未央宫时,璇玑回头望了眼那座巍峨的宫殿,忽然轻声道:"龙昭,我想回江南了。"
龙昭愣了愣,随即点头:"好,我陪你。"
回到江南的第三年,璇玑的绣铺旁多了家书画铺。龙昭每日在铺子里临摹璇玑的模样,画得最多的,还是她站在桃花树下的样子。有回璇玑打趣他:"你总画我做什么?"
他放下笔,认真地望着她:"叔父说,有些心意若生前没能说出口,来世便要刻在骨头上。可我觉得,与其等来世,不如趁今生。"
璇玑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去收拾绣架,却被龙昭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怀抱很暖,像春日的阳光,没有龙非离那般带着帝王的压迫感,却让人莫名安心。
"璇玑,"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不是他,我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那年冬天,江南下了场罕见的大雪。璇玑坐在窗边绣嫁妆,龙昭在一旁研墨,偶尔抬头看她,眼里的温柔能化开窗外的积雪。忽然,璇玑指着院角的桃树笑了:"你看,雪落在桃花枝上,像不像那年紫竹林的桃花雪?"
龙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枝头积着薄雪,隐约能看到来年要发的新芽。他走过去,从枝头折下一段带着雪的桃枝,插进璇玑的妆奁里:"不像。"
"为何?"
"因为那年的雪是冷的,"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呵气,"而今年的雪,是暖的。"
除夕夜,璇玑望着窗外的烟花,忽然摸到腕间的银镯,内侧的"离"字被摩挲得光滑。她想起龙非离临终前的眼神,想起那些藏在画中的心意,忽然明白,所谓再生缘,从来不是谁替代谁,而是带着过往的遗憾,珍惜眼前的温暖。
龙昭端来热腾腾的饺子,见她望着银镯发呆,便笑着说:"若放不下,便带着他的份一起好好活。"
璇玑抬头,撞进他温柔的眼眸,忽然笑了。是啊,该放下了。那些被霜雪燃尽的过往,终究化作了滋养新生的土壤。
来年春天,江南的桃花开得格外好。璇玑穿着大红嫁衣,站在桃花树下,龙昭一身喜服,在她发间簪上那枚金镶玉簪。风吹过,花瓣落在两人肩头,像一场迟到了太久的祝福。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璇玑望着那抹跃动的身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紫竹林里对龙非离说"殿下是好人"的自己。原来时光兜兜转转,终究会把错过的温柔,以另一种方式还给你。
而未央宫的霜雪,早已在江南的春风里,化作了满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