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离开墓园的第三年,在江南水乡落了脚。她用新帝赏赐的银钱盘下间临街的小铺,卖些自己绣的帕子香囊,日子过得像檐角滴落的雨,平淡却也安宁。
这日傍晚,她正收拾着铺子里的零碎,门外忽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男孩追逐着蝴蝶跑过,发间别着朵粉白的桃花,像极了当年紫竹林里的自己。璇玑望着那抹跃动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素银镯子——那是龙非离临终前,藏在她袖中的遗物,内侧刻着个极小的"离"字。
"老板娘,这对鸳鸯帕子怎么卖?"买主的声音将她从怔忡中拉回。她抬头时,恰好撞见对方腰间挂着的玉佩,青白玉质,雕着西凉国特有的龙纹,断裂处还留着修补的痕迹。
璇玑的呼吸猛地一滞。那玉佩的样式,像极了龙非离当年常戴的那块。
"姑娘?"买主见她愣着,又唤了声。
"一两纹银。"璇玑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波澜。买主付了钱转身离去时,她瞥见对方身后跟着个玄衣男子,身形挺拔如松,侧脸的轮廓在暮色里模糊,却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夜里下起了春雨,打在窗棂上淅淅沥沥。璇玑坐在灯下绣着幅桃花图,针脚却屡屡出错。三更时分,院墙外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是压抑的咳嗽声。她攥紧绣花针走到门边,借着月光看到墙根处蜷缩着个人,正是傍晚那个玄衣男子,此刻他胸口插着支箭,鲜血染红了大半衣襟。
"是你。"男子察觉到动静,抬头望过来。月光落在他脸上,璇玑忽然僵住——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竟和龙非离有七分相似。
"姑娘...能否借个地方避避?"男子声音发哑,说完便昏了过去。
璇玑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他拖进了屋。拔箭、上药、包扎,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很稳。当布带缠上他胸口时,指尖不小心触到他颈间的胎记,那是块淡红色的月牙形印记,与龙非离的一模一样。
这晚,璇玑一夜未眠。天快亮时,男子终于醒了,看到她手里的银镯子,忽然坐起身:"这镯子...你从何处得来?"
"一位故人所赠。"璇玑轻声道。
男子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块断裂的玉簪,正是当年被她埋进土里的那枚,只是此刻断口处被精心包了层金箔。"那这个呢?"
璇玑猛地抬头,眼里涌上水汽:"你是谁?"
"我叫龙昭,是先帝的侄子。"男子望着她,"叔父临终前说,若有朝一日见到个绣桃花的女子,把这个还给她。他还说...当年紫竹林的桃花,他一直记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那枚金镶玉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璇玑摩挲着簪子,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
原来有些记忆,从来都不曾被遗忘。
三个月后,龙昭伤愈离去,临走前问她:"江南的桃花快谢了,要不要跟我去长安看看?那里的紫竹林,今年开得正好。"
璇玑望着院角新抽芽的桃树,轻声应道:"好。"
马车驶出江南时,璇玑掀开窗帘回望,看到自己的小铺渐渐消失在烟雨中。她低头摸着腕间的银镯,忽然明白,所谓再生缘,或许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带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遗憾,走向一个有彼此的未来。
长安的紫竹林里,桃花落了满身。龙昭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轻声道:"叔父说,当年他把你囚在未央宫,不是怕你离开,是怕你像你父亲那样,用性命去换所谓的忠义。"
璇玑怔住了。
"他复原玉簪时,在里面刻了行字。"龙昭执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愿来世,不做帝王,只做护你周全的凡人。"
风吹过竹林,桃花簌簌落下,像场迟到了许多年的雪。璇玑望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那些被霜雪燃尽的缘分,或许正在另一片春光里,悄然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