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非离攥着那枚断裂的玉簪时,指尖的温度比殿外的积雪更冷。案头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挣扎,将他玄色龙袍上的暗纹投在金砖上,像幅被揉皱的江山图。
"陛下,年相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了。"太监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龙非离没抬头,指尖摩挲着玉簪断裂处的毛刺。那是三年前璇玑在御花园扑蝴蝶时,不小心撞翻了他的墨砚,簪子摔在青石板上断的。当时她吓得脸都白了,攥着半截簪子直哆嗦,眼里却藏着点不服气,像只炸毛的小兽。
"让他滚。"他的声音比殿角的冰棱更硬。
太监刚要应声,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雪卷着个纤弱的身影闯进来。璇玑穿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宫装,乌发只用根木簪挽着,冻得通红的手里捧着个食盒。
"陛下,该用晚膳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倔劲儿,像早春破冰的溪流。
龙非离终于抬眼,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潮。这三年来,她从那个张扬明媚的相府嫡女,变成了谨小慎微的璇玑夫人。他把她囚在这未央宫,断了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以为这样就能抹去心头那点不该有的悸动,却没想到她眼里的光,灭得比他想象中慢。
"谁准你进来的?"他猛地拍案,案上的奏折哗啦啦散了一地。
璇玑被吓得一缩,却还是把食盒往桌上推了推:"奴婢...奴婢看陛下三天没合眼了。"食盒里是碗小米粥,上面卧着个颤巍巍的荷包蛋,边缘煎得有点焦,是他以前随口提过喜欢的样子。
龙非离的目光落在她冻裂的手背上,那里还留着道浅浅的疤痕。去年冬猎,她为了替他挡支冷箭,被划伤的。当时他抱着她狂奔回营,太医说再深半寸就伤着筋骨了,他却只冷冷地赏了她盒伤药。
"拖出去。"他别过脸,喉结滚动着,"杖二十,禁足三个月。"
侍卫闯进来架住璇玑时,她没挣扎,只是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陛下,您还记得紫竹林的桃花吗?"
龙非离的脚步顿住了。那年他还是太子,被政敌追杀,躲进相府的紫竹林。正是三月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她穿着粉裙,提着食盒给他送吃的,桃花瓣落在她发间,像落了场粉色的雪。她说:"殿下,我爹说您是好人。"
"不记得。"他咬牙吐出三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璇玑被拖出去时,食盒摔在地上,小米粥混着碎瓷片流了一地,荷包蛋滚到他脚边,像只破碎的月亮。
深夜的雪下得更大了,龙非离站在璇玑的偏殿外,听着里面压抑的痛呼声。杖刑的声音一下下敲在雪地上,也敲在他心上。他想起昨天在御书房看到的密报,年相勾结藩王,打算下个月在祭天大典上逼宫,而璇玑,是他们手里最锋利的刀。
"停。"他推开门,风雪跟着涌进去。璇玑趴在冰冷的木板上,素色宫装渗出大片暗红,后背血肉模糊。她听到动静,艰难地转过头,眼里却没泪,只有片死寂的白。
"陛下...还有何吩咐?"
龙非离蹲下身,指尖悬在她伤口上方,却不敢落下。他忽然想起那年在紫竹林,她也是这样望着他,只是那时眼里有星星,现在只剩下冰。
"璇玑,"他声音发哑,"跟朕走,朕放你走。"
她笑了,笑得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口气:"陛下...奴婢哪也不去。"她从枕下摸出半截玉簪,塞进他手里,"这个...还给陛下。"
玉簪的断口硌得他掌心生疼。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像这玉簪,就像她眼里的光,再也拼不回去了。
祭天大典那天,乌云压顶。年相带着藩王的军队冲进祭天坛时,龙非离正站在祭台中央,手里握着那枚完整的玉簪——是他连夜让能工巧匠复原的。
"龙非离,束手就擒吧!"年相举着剑,身后押着被绑的璇玑。
璇玑穿着初见时的粉裙,只是脸色惨白,嘴角挂着血迹。她望着龙非离,忽然用力挣开侍卫,朝他扑过来:"陛下,快走!"
利箭破空而来,龙非离想也没想就把她护在怀里。箭穿透了他的肩胛,带出的血溅在她粉裙上,像极了那年紫竹林的桃花。
"傻瓜..."他笑着咳血,"你不是恨朕吗?"
璇玑抱着他哭,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脸上:"恨!可我更恨自己...恨自己还是舍不得你死。"
年相的剑刺过来时,龙非离用尽最后力气把璇玑推开。他看到她跌在雪地里,粉裙染血,像朵被践踏的桃花。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的紫竹林,她提着食盒朝他跑来,桃花瓣落在她发间,笑得眉眼弯弯:"殿下,我爹说您是好人。"
是啊,他本该是个好人的。
三年后,璇玑站在龙非离的陵前,手里拿着那枚再次断裂的玉簪。新帝是龙非离的侄子,仁慈宽厚,给了她自由。
"龙非离,"她把玉簪埋进土里,轻声说,"这一世,我们两清了。"
风吹过墓园,带来远处孩童的笑声。她转身离开,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或许在某个没有纷争的来世,他们会再遇见,那时他不是暴君,她不是棋子,只是两个在桃花树下擦肩而过的普通人。
而这未央宫的霜雪,终究是把他们的缘分,燃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