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便利店门口的塑料帘子“哗啦”一声落下，沈幺幺赤脚站在台阶上，啤酒罐在手里转了个圈。

凌晨四点半，天还是黑的，可路灯的光却像被雨水刷过，亮得刺眼。她低头看自己的脚，沾着泥水，脚踝上被高跟鞋磨出的血痂被泡得发白——像某种劣质珍珠。

她忽然想起高中毕业那年，班主任在讲台上用红粉笔圈出“重点大学就业率”，说“你们要像子弹一样打出去”；现在她懂了，子弹飞出去就回不了膛，而她这颗子弹正卡在加班的枪管里，炸膛前还要先自我检讨“是不是火药不够努力”。

手机震了一下。

是工作群，凌晨 4:37，主管艾特她：“方案第 3 页数据标红，7 点前改好发我。”

下面紧跟着三个“加油”表情包，像素模糊得像二手鼓励。

沈幺幺盯着屏幕，拇指悬在输入框上方，忽然笑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打：

“加不了，在抢救资本主义。”

发送。

然后把手机关机，像按死一只嗡嗡叫的蚊子。

啤酒还剩半罐，她仰头灌完，易拉罐捏扁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这声音让她想起每次项目结案时，老板把 A4 报告摔在桌上的动静——同样的脆，同样的空。

她把易拉罐扔进可回收垃圾桶，忽然弯腰从垃圾桶里又捡回自己的高跟鞋。

鞋跟断了，像被折成两截的天线。

她拎着它们，赤脚踩在雨后冰凉的柏油路上，一步一个水印，像在给城市盖廉价邮戳。

走到十字路口，红灯亮着。

沈幺幺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红灯数字从 60 秒开始倒数。

60，59，58……

她想起工位上的计时器，写 PPT 时总爱开个番茄钟，25 分钟专注，5 分钟崩溃；现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也被切成无数个 25 分钟，卖给不同的番茄形状的老板。

红灯跳到 30 秒时，她把断跟的高跟鞋并排放在斑马线前，像给过去的自己上供。

绿灯亮。

沈幺幺赤脚踩过斑马线，脚底沾到第一缕晨光时，她听见身后“滴——”一声长喇叭。

转头，是辆早班洒水车，司机探出头吼：“姑娘！鞋不要啦？”

她咧开嘴，笑得牙龈发凉：“不要了！那玩意儿限速 35 码，追不上我！”

洒水车喷出的水雾在晨光里画出一道小彩虹，沈幺幺跑起来，水花溅在腿上像碎掉的 KPI。

她边跑边骂，骂到后面变成笑，笑到后面又变成哭。

最后停在 24 小时自助打印店门口，喘得像条刚被放生到淡水里的咸水鱼。

打印店的玻璃门映出她的影子：头发糊着雨水贴在脸上，T 恤领口歪到锁骨，脚上一圈黑泥，像从末日电竞剧里爬出来的 NPC。

沈幺幺盯着影子，忽然伸手戳了戳玻璃里的自己：

“喂，濒危物种。”

“现在我们去哪儿？”

玻璃里的人没回答。

但打印机的指示灯“嘀”地亮了，像某种回应。

沈幺幺推门进去，冷气混着墨粉味扑面而来。

她站在柜台前，对睡眼惺忪的店员说：

“帮我打张 A4。内容？”

她顿了顿，忽然笑得像刚偷到复活币：

“就写——‘资本主义，老子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