坩埚中,星海沉浮草萃取液呈现出深邃的幽蓝,宛如宇宙背景般静谧无垠。细碎的金色光点在液体内部缓缓旋转、生灭,仿佛微缩星河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秩序感。空气中弥漫着清冽而悠远的冷香,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质感,微妙地刺激着感官。
我——或者说这具被称为“不死魔女”的身体——正懒洋洋地靠在铺满柔软厚绒毯的摇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瓷杯温润的杯壁,杯中的星露花茶保持着刚刚好的温度。无需念咒或抬手,仅凭意念轻动,窗台上那几株正闹脾气的月光铃兰便徐徐舒展开蜷曲的叶片,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如雨滴落在琉璃瓦上一般悦耳。这些看似玄妙的小把戏,在我漫长的岁月中早已成为再自然不过的一部分,像呼吸一样轻松随意。
日子平静得如同熬煮后撇去浮沫的魔药,只剩下温吞与安逸的底韵。熬药、数钱、睡觉、养花,这样的生活已成日常。星际和平公司信用点账户里的数字稳定增长,让我得以在这颗气候宜人的边境行星上买下大片山谷,建起一座爬满星藤的玻璃房子,将喧嚣隔绝在外。一切显得很好,很平静。
直到通讯器里传来一道略带谄媚又底气不足的声音打断了这片详和:“尊贵的魔女大人……那笔款项……最近实在是紧得能拧出水来。不过!我这里有件‘稀罕物’可以抵债!绝对值回票价,甚至还有富余!您行行好吧……”
对我来说,那所谓的“小钱”不过是账户余额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波动罢了。我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花茶,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只随口应了一句:“随你吧,东西送来就行。”说完便切断了通讯,继续欣赏坩埚里缓慢旋转的星海。
几天后,门铃响了。
门外站的并不是预想中的奇珍异宝或者稀有材料,而是一个瘦小的身影。他被债主粗暴地往前一推,踉跄着站稳脚步。这是一个孩子,约莫十三四岁,骨架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一件明显不合身、肮脏破旧的麻布袍子松垮地套在他身上,裸露的脚踝和小腿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淤痕与擦伤。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颈上的那个粗糙金属项圈,边缘磨破了皮肤,渗出暗红的血丝。
即使在昏暗门廊的灯光下,他那一头浅金色短发依然熠熠生辉,只是此刻沾满了灰尘和草屑,凌乱不堪。听到推搡的动静,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站直,微微扬起脸。这张过分精致的少年面孔带着未脱的稚气,却被早熟的疲惫和戒备笼罩。尤其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清澈如上等宝石,却空洞而死寂,只有深处藏着野兽般的警惕与衡量。他的姿态像一头落入陷阱但蓄势待发的幼兽。
债主搓着手,脸上堆着令人作呕的笑容:“魔女大人,这是最后的埃维金人!叫卡卡瓦夏!稀罕吧?养好了可不得了……”
“埃维金人?”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闪过关于这个种族的一些传闻:灾厄、骗子、奴隶。目光再次落在这个孩子身上。他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
“行吧。”我挥了挥手,打断债主喋喋不休的推销,语气平淡得像是签收一份普通快递。“你可以走了。”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噪音,宽敞明亮的玻璃花房里只剩下我和这个被当作物品抵债的孩子。浓郁的植物香气与魔药残留的冷冽气息交织在我们周围。
他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唯有一对单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
许久之后,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抬起颤抖的手开始解那件破旧袍子侧边的系带,动作缓慢而麻木,熟练得让人感到冰冷。衣襟被拉开些许,露出少年人纤细脆弱的锁骨和一片青紫交错的胸膛。
“主人……”他的声音干涩低哑,夹杂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像砂砾摩擦地面,“需要……卡卡瓦夏……先清洁自己吗?”他抬起头,紫眸注视着我,没有任何羞耻,只有认命般的空洞以及竭力挤出的、讨好的顺从。他微微侧过头,展示着自己的脖颈,姿态僵硬,像是一件等待估价的商品。
我的心——一颗早已在漫长岁月和前世记忆里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前这个孩子刻意摆出的姿态,像一面扭曲的镜子,瞬间映射出我自己遥远而卑微的童年。那些捧着奖状渴望认可的画面,攥着硬币走向橱窗的自己,一一浮现。
“不需要。”我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加冷硬,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意念轻动,旁边置物架上一条柔软的厚绒毛巾凭空飞起,兜头盖在他的身上,遮住了那些触目的伤痕和令人不适的展示。
他显然愣住了,抓着毛巾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泛白,那双空洞的紫眸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与不解。
“从今天起,你不是奴隶。”我转身离开,不再看他,走向咕嘟作响的坩埚,声音透过氤氲的蒸汽传来,没有温度,“把你自己弄干净,右边走廊尽头是浴室,柜子里有干净衣服,自己找合适的穿吧。”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只有毛巾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朝着浴室的方向挪去。
我盯着坩埚里缓缓旋转的星海,无声地叹了口气。魔药可以慢慢熬煮,而命运总是乱炖。这么大的一个麻烦扔给我,我也只能……养着了。至于怎么养?记忆深处,那对男女对待他们宠爱儿子的方式模糊地浮现出来——最好的吃穿、无限的物质满足、毫不吝啬的夸赞。
或许可以试试?
***
卡卡瓦夏,或者说后来他自己坚持用的“砂金”,像是一株被迫移植到温室里的带刺植物,在最初极度的警惕与不安中,试探着这片陌生土壤的边界。
我给了他最好的。托塔利亚星云顶级云绒织成的衬衫,柔软得像第二层皮肤,颜色衬托他的金发和紫眸;嵌有稀有星金与能量微晶的腰带和修身长裤;匹诺康尼著名设计师定制的剪裁流畅短靴……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足够普通家庭几年的开销。他穿上时脊背挺得笔直,像个精致易碎的人偶,眼神却在我和镜中的自己之间复杂游移,带着难以置信和更深的困惑。
餐桌永远摆满来自不同星系的美食,我从不限制他吃什么、吃多少。然而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动作斯文得近乎刻板,小口小口地咀嚼,如同执行某种程序。“今天胃口不错?”我偶尔随口感叹一句。他立刻停下动作,快速瞥我一眼,又垂下视线,低声附和:“是,主人。”语调中带着一丝紧绷。
“叫姐姐。”我舀了一勺甜羹,语气平淡地纠正。这一称呼源于某次偶然——他对送货商脱口而出“主人”,那人惊讶探究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
他握紧勺子的手指收紧了些许,沉默片刻,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轻若羽毛:“……姐姐。”
我点点头,继续喝我的羹,他则低头盯着碗里晶莹的汤汁,长长的睫毛掩住了所有情绪。
一次晚餐后,窗外星光洒落在他仰起的脸上,紫色的眸子里流动着神秘的光晕。我放下茶杯,由衷地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最纯净的帕帕拉恰蓝宝石。”
他收拾碗碟的动作猛地停下,身体瞬间僵硬,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他缓缓转头,紫眸直视着我,里面不再是空洞或警惕,而是翻涌着剧烈的情绪——震惊、茫然、一丝隐隐的刺痛,还有一些深埋心底的东西被猝然搅动起来。那眼神复杂至极,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打破了所有的伪装平静。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仓皇别开脸,耳根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僵硬地端起碗碟快步走进厨房。水流哗哗作响,掩盖了厨房里漫长的沉默。
物质的给予与夸赞并未真正让他放松。他像一只受过太多伤害的幼兽,本能地寻找着安全的生存方式。他会在我看书时,“不经意”地靠近,蜷缩在沙发另一端的地毯上,抱着膝盖,像一只寻求庇护却又不敢靠太近的小动物。当我偶尔从书中抬眼,总能捕捉到他迅速移开的、小心翼翼的视线。
深夜,他抱着枕头,赤着脚无声地出现在卧室门口。门只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苍白精致的脸庞,紫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湿漉漉的,像迷路的小鹿,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惹人怜惜的颤音:“姐姐……我做了噩梦,很害怕……能不能进来?我会很安静,就待在角落里……”姿态放得极低,带着训练有素的示弱与讨好。
第一次,我看着他单薄睡衣下微微发抖的肩膀,想起记忆里弟弟钻进父母被窝的样子。沉默几秒后,我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上来吧,地上凉。”
他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胜利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真实的迷茫覆盖。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蜷缩在最边缘,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呼吸都刻意放得很轻。过了很久,在我假装均匀的呼吸声中,他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松懈下来。
后来,这一切变成某种默许的习惯。十五岁的少年,依旧会在某些夜晚出现,抱着枕头,用湿漉漉的紫眼睛敲开我的门,熟练地爬上床,占据那个固定的位置。只是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呼吸也渐渐平稳。
大约十六岁时的一次晚餐中,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学校里的金融选修课,眼神却闪烁着惊人的亮光,里面充满猎食者的敏锐。我放下刀叉,看着他:“喜欢?”
他用力点头,紫眸紧盯着我,带着一丝期待与孤注一掷的决心。
“需要多少启动资金?”我直接问。
他说出一个对普通人而言天文般的数字,对我来说不过是账户零头。我没有任何犹豫,调出虚拟界面,输入金额,授权转账,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给你了。”我说完继续切我的小牛排,“赔光了也没关系。”
他怔怔地盯着个人终端上瞬间到账的巨额数字提示,又抬头看看我平静无波的脸,握紧刀叉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复杂至极,有狂喜、有野心点燃的火焰,更有种沉甸甸的、几乎压垮他的困惑与无所适从。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近乎疯狂地切割盘中的肉块,仿佛在与看不见的敌人较量。
时间悄然流逝,如同花房里那些攀爬茂盛的藤蔓。砂金像一株汲取充足养分的植物,褪去了最初的瘦弱与惊慌,抽条拔高。少年的青涩轮廓逐渐演变为青年的挺拔优雅,浅金色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俊美的脸愈发引人注目。唯独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变得更加锐利,看人时透出洞悉世事的锋芒,唯独看向我时,会瞬间软化,漾出一种甜蜜的依赖和更粘稠的情感。
试探的尺度也在他“不经意”的引导下悄然扩大。
十七岁某个清晨,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房间。我刚从冥想室出来,穿着宽松丝绸睡袍,头发随意挽起。砂金已经穿戴整齐,一身剪裁完美的银灰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气质贵气逼人。他端着一杯刚煮好的咖啡走近,清爽的须后水气息扑面而来。
“早安,姐姐。”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晨起的沙哑。然后极为自然地俯下身,温热、带着咖啡醇香的唇轻轻印在我的额角。
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带着理所当然的亲昵。
我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额角传来微妙的温热与柔软触感。这似乎与十五岁时那个蜷缩在床角寻求庇护的小动物不太一样?然而看着他含笑望来的紫眸,里面盛满纯粹的“早安问候”,我又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孩子长大了,表达亲近的方式也变了?记忆里,弟弟也会在得到心仪礼物时兴奋地亲父母脸颊。
“嗯,早。”我含糊回应,喝了一口水,算是默许了这全新的“早安仪式”。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早安吻的位置从额角滑向脸颊,晚安吻也从最初拘谨地碰碰手背变成了客厅道别时轻若蝶翼般落在鬓边的触碰。他每次做得很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而我,在最初的短暂异样后,竟慢慢习惯了这一切。毕竟比起小时候那些令人头疼的“生存策略”,这不过是一种无伤大雅的亲近表达罢了。就像他会主动帮我整理晒干的药草,会记住我偏好的茶叶品牌一样。
真正的考验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我刚调制完一锅药性强烈的“炽阳合剂”,精神力耗费巨大,浑身被蒸腾的热气与魔药残存的能量熏得汗津津的,只想冲个凉。径直走回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冲刷掉疲惫。
洗完澡,脑子仍有些放空。随手扯过架子上的真丝吊带睡裙套上——那是最简单的款式,细细的肩带,V领略低,露出大片锁骨与莹白肌肤,长度刚过大腿根。丝绸因水分贴身,勾勒出隐约线条。我一边用毛巾胡乱擦着滴水的长发,一边赤着脚、迷迷糊糊推开浴室门,打算去冰箱拿瓶冰镇星果汁。
客厅冷气开得很足,激得我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疙瘩。舒服地喟叹一声,没注意到落地窗旁那个原本背对着我、处理光屏上金融数据的身影瞬间僵成了雕塑。
砂金站在那里,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方。阳光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背影,肩背线条死紧,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他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都屏住。
直到我趿拉着拖鞋,无知无觉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晃悠着双腿走到冰箱前弯腰去够蓝色果汁。弯腰的瞬间,裙摆微微上缩,露出一段圆润的大腿弧线。湿漉漉的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颈项滑过锁骨,再没入被丝绸勾勒出的胸部线条边缘。
“咔嚓!”
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空间里格外清晰的脆响骤然打破宁静——砂金手中的昂贵触控笔被他生生捏断了!
我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身,手里还抓着冰凉的果汁瓶,诧异地循声望去:“怎么了?”
砂金已经飞快转身,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背在西装布料下剧烈起伏,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隐现。
“没……没什么,姐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像喉咙里卡了一把滚烫的砂砾,带着奇异的紧绷感,“笔……不小心掉地上了。”
他僵硬地捡起断成两截的笔,始终没有回头。耳根和后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一片滚烫的绯红,一直烧到发际线。
“哦。”我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凉果汁,满足地眯起眼,“小心点嘛。对了,晚上想吃什么?冰箱里好像有从朱明空运来的星斑鱼……”
“随、随便!姐姐决定就好!”他几乎是抢答,声音依旧绷着,然后像身后有恶兽追赶般脚步匆忙地大步走向通往他房间的走廊,“我……我突然想起有个紧急通讯要处理!晚餐不用等我!”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拐角,只留下一声略显仓促的关门声。
我拿着果汁瓶,看着空荡荡的走廊,耸耸肩。青春期的孩子心思真是难猜,大概是金融数据出了点问题?反正他总能处理好。我晃悠回摇椅,继续享受我的安逸时光,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那幅画面对于某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是怎样一场焚心蚀骨的煎熬与折磨。那道仓皇逃离的背影,带着濒临失控的狼狈。
一次次的试探与默许让边界逐渐模糊,直到他十八岁生日的夜晚。
我亲手为他烤了蛋糕,虽然不算成功,但心意到了。送了他一块据说能增幅运气的古法星阵罗盘,价格不菲。晚餐气氛很好,他穿着我送的深紫色丝绒礼服,像个真正的王子,谈笑风生,妙语连珠,紫眸在烛光下流转惑人的光彩。他还开了一瓶我珍藏多年的“星穹之泪”,琥珀色的酒液泛着诱人的光泽。
一切符合温馨的家人庆祝生日的夜晚氛围。直到夜深人静,喧嚣散去,偌大的玻璃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窗外星河流淌无声,晚风送来花园里夜息草的清香。
我有些微醺,靠在露台藤编躺椅上,望着星空发呆。身后传来脚步声,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清冽侵略性气息。
他走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旁边椅子上,而是直接蹲在我的躺椅旁。位置很低,像某种臣服的姿态。湿漉漉的金发未完全擦干,几缕发梢还在滴水,在月光下闪耀细碎的光。他微微仰着脸,那张褪去少年稚气、俊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在朦胧月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诱惑力。紫罗兰色的眼眸深邃如旋涡,翻涌浓烈的情绪,毫无掩饰地流露出赤裸的渴望与近乎偏执的专注。
“姐姐……”他开口,低沉沙哑,带着甜腻的诱惑,像浸了蜜糖的毒药。
“嗯?”我懒懒应声,酒意让思维迟缓。
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那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轻轻蹭着我的颈窝,柔软的发丝扫过敏感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卡卡瓦夏的吻……”他的唇几乎贴在我的耳廓,灼热的气息挠得人心颤,“是什么味道的?”
嗡——
我迟钝的脑子像被重锤击中,瞬间空白。微醺的酒意被过于直白的问题驱散大半。颈窝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撩拨的话语像一道惊雷劈开混沌!
他不是孩子了!他那些“早安吻”、“晚安吻”,那些刻意的靠近,那些灼热的眼神……所有被我忽略、强行为之赋予“亲情”解释的细节,此刻被一道无形的手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我从未设想、潜意识拒绝深思的方向!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我本能想推开他,却被接下来的动作钉在原地。
他抬起头,紫眸紧紧锁着我脸上的每一分变化,眼里不再是迷离的诱惑,而是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他猛地抬手,一把扯开了自己昂贵丝绒礼服的衣襟!
嗤啦——!
精致的布料应声撕裂,露出大片紧实漂亮的胸膛。然而,比那年轻有力的身体更刺目的,是横亘在左胸心脏上方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它像一条丑陋暗红色的蜈蚣,深深烙印在光滑皮肤上,昭示着当初伤势的惨烈与痛苦。
“用这里换的……”他死死盯着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自毁般的惨烈和偏执,紫眸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渴望与绝望,“疼得要命……姐姐要不要尝尝?”
他的动作决绝而炙热,舌尖带着滚烫温度,轻轻舔过我被咬得微红的指尖,紫眸抬起,里面盛满卑劣又热烈的爱欲。
空气凝固,星河流转,夜息草的香气依旧幽幽,晚风拂过我们的身体。指尖下是他疯狂的心跳和那道滚烫狰狞的伤疤,唇上是他带着酒气与毁灭气息的吻。
我僵在原地,大脑轰鸣。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那些归结为“亲情”的亲密接触,那些他眼中燃烧的火焰,此刻被这道丑陋的伤疤和他赤裸的表白彻底撕碎了伪装!
他不是弟弟。从来都不是。
他是砂金,一个从黑暗深渊攀爬而上的埃维金人。他用五年时间,以耐心与狡黠,在我的生活中织就了一张温柔却致命的网。他并非一刀斩断,而是蚕食,一点点侵蚀我的界限,让我的防线无影无踪。他对我的了解深入骨髓——熟悉我摆放魔药材料的每个细节,照料花园里挑剔至极的植物,操控我名下大部分流动资金(还将它们翻了数倍)。他记得我随意提起的每件琐事;当我熬夜熬药时,他会递上温热茶点;当我情绪低落时,他会讲述星际间的奇闻轶事博我一笑……渐渐地,我的生活被他填满,被他温柔而无情地占据,再也分不清哪里是我的领域。
离开他?这个念头只闪现一瞬,便带来撕裂血肉般的刺痛感,随后是难以呼吸的空虚。我凝视着他俊美却苍白的脸庞,那孤注一掷的疯狂中掩藏着脆弱,似乎等待审判或救赎。他的紫眸映出我的倒影,惊愕而茫然,同时燃烧着足以摧毁一切的炽烈火焰。
指尖触碰的疤痕尚有余温,他的唇轻贴着我的手背,带着灼人的热度,仿佛要烙进我的皮肤。时间缓缓流逝,像蜜糖般粘稠,又像刀刃般锋利。最终,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情绪归于平静。
这种平静底下藏着认命、尘埃落定,也许还有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我没有抽回手,反而微微抬起被他亲吻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紧抿的唇。动作试探中夹杂着无声的允诺,像安抚一只濒临失控的野兽。
他的身体猛然一震!紫眸骤然放大,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狂喜如星云坍缩点燃!他颤抖的声音几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与喜悦。
“姐姐……”他不再满足于指尖的浅触,骤然收紧怀抱我的手臂,滚烫的唇重重落下,彻底封锁了我的言语与犹豫。唇齿间气息混乱而激烈,是他清冽的酒香,是他呼吸中的铁锈味,也是他压抑许久、喷薄而出的爱欲洪流。
这股洪流瞬间吞噬了我,拖向未知的深渊——一个由他亲手构筑的世界。
星河流转无言,见证魔女最终被自己亲手养大的狐狸捕获,双双坠入一场炽热而混沌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