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天色未明，一层阴郁的灰霾笼罩着京城。平宁王府派出去的人带回的消息依旧不容乐观。孙礼的家眷如同人间蒸发，查无踪迹。京郊发现“赃物”的田庄，看守之人三缄其口，线索似乎都断在了最关键的地方。而京兆尹大牢那边，更是铁板一块，只知道李文加强了守卫，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不能再等了，时间，已经不站在他们这一边了。
“不能再等了。”沈清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哑却坚定。她换上了一身极其素净的月白色宫装，未施粉黛，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洗尽了所有铅华，只余下一种近乎悲壮的清冽。
“王妃，您这是要……”张嬷嬷担忧地看着她。
“进宫。”沈清宴吐出两个字，“去见贤妃娘娘。”
沈清宴换上了一身极其素净的月白色宫装，未施粉黛，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脸上带着连夜未眠的憔悴，眼底却是一片沉静的决然。她递了牌子，求见宫中的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出身江南书香门第，与沈清宴的母亲有几分故旧之情，虽膝下无子，但在宫中资历颇深，且因性情温婉淡泊，不涉党争，颇得皇帝两分敬重。这是沈清宴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递进话去，又不易被东宫直接阻拦的途径。
在宫门外等了近一个时辰，内侍才传来消息，贤妃娘娘准了。
踏入宫墙，熟悉的朱红碧瓦，亭台楼阁，此刻在沈清宴眼中却只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引路的内侍沉默不语，脚步匆匆，将她引至贤妃所居的景阳宫。
景阳宫内陈设清雅，熏着淡淡的百合香，与东宫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贤妃娘娘端坐于暖榻之上，年约四旬，容貌婉约，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见到沈清宴，她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世子妃来了，坐吧。”
“臣妇沈氏，叩见贤妃娘娘。”沈清宴依礼参拜，姿态恭谨。
“不必多礼。”贤妃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沈清宴苍白憔悴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你府上的事，本宫也听闻了一些。只是后宫不得干政，本宫……亦是有心无力。”
沈清宴没有起身，反而再次深深叩首，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娘娘明鉴！臣妇今日冒死求见，并非恳求娘娘干政，实是有万般冤屈与关乎国本之疑虑，不得不向娘娘陈情！”
贤妃眉头微蹙：“哦？关乎国本？世子妃，此话不可妄言。”
沈清宴抬起头，眼中已盈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她直视贤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娘娘！臣妇夫君萧知珩，奉旨督军北境，于朔风城与数万将士浴血奋战，缺粮时以树皮草根充饥，负伤时以冰雪凝合伤口，历经九死一生，方守住国门，拒狄人于关外！此等忠勇，天地可鉴！”
她话锋一转，声音带着悲愤：“然，凯旋归来不过两日，竟被构陷以‘倒卖军粮’之弥天大罪！试问娘娘，若夫君果真倒卖军粮，朔风城何至于缺粮至此？数万将士何至于饿殍遍野，几近人相食？！若夫君通敌误国，又何须死守孤城，几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带着血的控诉。贤妃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沈清宴继续道，语气愈发沉痛：“此番构陷，人证物证看似齐全，实则漏洞百出！押粮官孙礼家眷莫名失踪，所谓赃物出现之地蹊跷巧合！这分明是有人欲盖弥彰，行杀人灭口、栽赃嫁祸之举！其目的，不仅要害臣妇夫君性命，更是要抹杀北境数万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功绩，寒天下忠臣良将之心！”
她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凄绝：“娘娘！北境将士的血还未干透，功臣却已锒铛入狱！此非仅平宁王府一家之冤，实乃动摇国本之祸端！长此以往，谁还愿为我大齐效死？谁还肯为陛下守边？臣妇一介女流，死不足惜，但恐社稷倾颓，江山不稳啊！求娘娘念在与家母故旧之情，念在江山社稷份上，设法将此中冤情，上达天听！让陛下明察秋毫，勿使我忠魂含冤，奸佞得意！”
说完，她伏在地上，肩头微微耸动，已是泣不成声。
景阳宫内一片寂静，只有沈清宴压抑的啜泣声和熏香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
贤妃看着跪在下方，那个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为了丈夫和公道爆发出如此惊人力量与胆识的女子，心中震撼不已。她久居深宫，见惯了尔虞我诈，深知此事背后的凶险，那必然是太子与平宁王府的生死博弈。她本不欲沾染，但沈清宴这番话，句句敲在她的心坎上。尤其是“动摇国本”、“寒天下忠臣良将之心”，更是触动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经。
她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郑重：“世子妃，你先起来吧。”
她示意宫女将沈清宴扶起，才继续道：“你的冤屈与担忧，本宫知道了。陛下圣明，自有决断。本宫人微言轻，无法承诺你什么，但……你今日这番话，本宫会寻个恰当的时机，婉转禀于陛下知晓。”
这已是贤妃能做到的极限。她不会明确站队，但愿意做一个传声筒。
沈清宴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下，再次深深一福：“臣妇……叩谢娘娘恩德！娘娘慈悲！”
她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只要话语能传到皇帝耳中，只要能在皇帝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就还有希望！
离开景阳宫时，外面的天色依旧阴沉。沈清宴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挺直脊背，向着宫外走去。
她的步伐依旧沉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宽大衣袖下，紧握的双手早已被冷汗浸湿，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这场深宫陈情，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为了萧知珩，为了他们的将来，她别无选择，只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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