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北上行

京营三万精锐开拔，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马蹄踏地之声沉闷如雷，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这支被皇帝严旨催动的援军，终于带着京畿的富足与威严，以及一丝被妇人“催逼”出征的微妙情绪，踏上了北上的官道。

沈清宴的马车位于中军靠后的位置，被一队平宁王府精心挑选的护卫紧紧簇拥着。她拒绝了乘坐更舒适轿子的提议，选择了这辆更便于长途跋涉的马车。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好奇、探究、甚至略带轻蔑的目光。

行军并非易事。离了京城的繁华，道路逐渐变得崎岖，寒风也愈发刺骨。夜晚扎营，旷野的风如同鬼哭，吹得帐篷猎猎作响，冰冷彻骨。营地里弥漫着汗味、马粪味和铁锈味，与京都的暖香软玉恍如两个世界。

沈清宴并未安坐车中。她牢记着自己“医官”的身份，每日扎营后，便会带着绿漪和张嬷嬷，提着装满王府筹备的药材的箱子，前往随军的伤兵营和病号营查看。

起初，军中的郎中和对她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医官”颇不以为然，甚至带着抵触。士兵们也多是以好奇和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窃窃私语。

但沈清宴并不在意。她沉默而专注，仔细查看伤兵的伤势，亲自为他们清洗伤口、换药包扎。她带来的药材品质极佳，远非军中部拨的粗劣货色可比。她的动作或许不如老郎中熟练，却极其轻柔细致，遇到因疼痛而呻吟的士兵，还会温声安抚几句。

她甚至不顾张嬷嬷的劝阻，亲自为一些因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的士兵煎药，守着药炉，被烟火呛得直流眼泪也毫不在意。

渐渐地，士兵们看她的眼神变了。怀疑和轻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讶、感激，甚至是一丝笨拙的敬意。他们开始恭敬地称她为“夫人”或“女先生”，在她巡营时，会下意识地挺直腰板，收敛粗话。

援军主帅，是一位资历颇老、性格沉稳的侯爷，对沈清宴的存在最初也感到棘手和麻烦。但见她安分守己，不仅不添乱，反而以其自带的精良药材和细心看护，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军中的非战斗减员，也就默许了她的行为，只是严令部下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沈清宴利用一切机会，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前方朔风城的消息。然而，越是往北，传来的消息就越是模糊和令人心悸。狄人的游骑活动越发频繁，通往朔风城的几条要道都被彻底切断，信使几乎无法通行。偶尔有从北境逃来的流民，带来的也只是“围困”、“血战”、“缺粮”等令人绝望的只言片语。

每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沈清宴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但她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更加沉默，将所有的焦虑和恐惧都压在心里，转化为更努力地照料伤员，更仔细地整理那些或许永远也送不到萧知珩手中的药材。

行军途中，她也并非全然被动。她通过王府的护卫，暗中留意着军中的粮草辎重情况。果然发现，尽管皇帝严旨，但军粮的调配和运输依旧存在着各种“意料之中”的拖延和“损耗”。她不动声色，只是让护卫将所见所闻详细记下。

夜晚，在冰冷的帐篷里，她就着微弱的油灯，试图给萧知珩写信。可提笔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报平安？她这里尚且艰难，何况他那座孤城？诉思念？只怕徒增他的牵挂。最终，她只写下寥寥数语，告知他援军已发，自己一切安好，望他坚守待援，千万珍重。这封信，连同她一路省下来的糖块和几包最好的金疮药，被她交给一名沈家旧部出身的斥候队长，恳请他无论如何，设法送进城去。

那斥候队长看着眼前这位憔悴却眼神坚定的世子妃，郑重地接过东西，沉声道：“夫人放心，末将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东西送到世子爷手上！”

然而，几天后，那名斥候队长重伤而回，带去的亲兵无一生还。他是在夜袭狄人哨卡时中了埋伏，拼死才杀出一条血路逃回。他未能突破重围，只带回来一个更糟糕的消息：狄人似乎得到了增援，包围圈更加严密了，而且……朔风城方向，近日似乎连喊杀声都稀疏了不少……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沈清宴瞬间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喊杀声稀疏？是因为守军快打光了吗？还是因为……

她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独自一人躲在帐篷里，用牙齿死死咬住手背，才没有哭出声来，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但第二天黎明，当集合的号角吹响时，她依旧准时走出了帐篷，脸色苍白，眼圈红肿，却已经重新收拾好了情绪，眼神甚至比以往更加坚定。

她不能倒下。无论前方是怎样的噩耗，她都要亲眼去看一看。

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大军继续向北，距离朔风城越来越近，空气中的硝烟味和血腥味似乎也隐隐可闻。气氛变得空前紧张起来，斥候往来愈发频繁，小规模的遭遇战开始出现。

沈清宴默默地将所有珍贵的药材分门别类打包好，方便随时取用。她抚摸着那枚冰冷的平安符，将它紧紧贴在心口。

知珩，等我。无论生死，我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