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依旧阴沉。三法司衙门的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衙役们持械而立,面色紧绷。得到消息的百姓远远围观,窃窃私语,却无人敢靠近。太子被圈禁、世子妃告御状的消息早已像野火般传遍京城,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场前所未有的审讯。
主审官由刑部尚书李敬堂、大理寺卿周正明、左都御史张廷玉三人共同担任。李敬堂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周正明眉头紧锁,一脸严肃;而张廷玉,作为都察院的代表,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他是慕容家较为隐秘的盟友之一。
太子萧承煜并未被押到堂上,而是圈禁在东宫,由御林军看守,这是武帝的旨意,保留了其最后一丝体面,却也增加了审讯的难度。
沈清宴作为原告,再次出现在公堂之上。她依旧穿着那身世子妃吉服,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但眼神中的决绝却丝毫未减。萧知珩以家属和涉案亲王的双重身份,被特许陪同在侧,他站在沈清宴身后半步的位置,身形挺拔如松,无声地给予支持。
成王萧景睿则作为重要证人和线索提供者,也位列堂侧。他神色平静,目光偶尔与萧知珩交汇,默契自在不言中。
审讯开始,首先由刑部尚书李敬堂陈述案由,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千钧。
随即,左都御史张廷玉便率先发难,目标直指证据来源:“世子妃,你声称译码本及东宫秘册乃是从东宫所得。本官问你,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潜入东宫盗窃,可是大罪!”他试图将焦点引向沈清宴获取证据手段的“非法性”。
沈清宴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不卑不亢地回答:“回大人,此物并非臣妇盗窃所得。乃是数日前,于一伙意图行刺臣妇与世子的歹人身上缴获。彼等行动失败,仓皇逃窜时遗落。臣妇怀疑乃东宫所指使,故将此物留下查验,不料竟发现其中惊天隐秘。”她将获取过程推给“刺杀”,巧妙规避了“盗窃”的指控,反而暗示了太子的狠毒。
张廷玉一滞,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追问道:“歹人?可有人证物证?”
“当时场面混乱,歹人皆蒙面,未能擒获。但京兆尹府应有当日接到报案的记录,世子府邸门墙之上亦有刀剑痕迹可查。”萧知珩适时开口,语气冷淡,“御史大人若不信,可即刻派人查验。”
张廷玉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暂时作罢。
接着,大理寺卿周正明关注的是核心物证。他让人将译码本、秘册、以及那包“石胆”毒物呈上,仔细查验,又传太医令上堂,再次确认毒物性质。
太医令战战兢兢,依旧不敢断言是“石胆”,只重复道:“此物确含剧烈金石之毒,非同寻常。”
周正明眉头紧锁,看向那本秘册,上面一些隐晦的记录与译码本对应后,确实指向东宫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包括一些异常的药物和金石采购记录,时间跨度很长,与丽妃案、镇国夫人病逝的时间点都能隐隐对应。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轮到成王萧景睿提供证词。他沉稳地叙述了如何因追查其他线索,意外注意到丽妃案的疑点,又如何通过合法途径查阅旧档,发现了那份关键的查抄记录拓印。 “臣发现此事关联甚大,不敢擅专,故将拓印呈报陛下,并愿在此作为人证。”他言辞恳切,姿态磊落,与太子一方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
张廷玉立刻抓住“翰林院巡查”这一点,厉声问:“周铭现在何处?为何不传他上堂对质?谁能证明那份拓印确系出自皇后宫中旧档,而非伪造?”
这正是皇后一方的反击策略,质疑一切证据的真实性和合法性。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骚动。一名衙役匆匆入内禀报:“大人!翰林院编修周铭求见!他说……他有紧要情况禀报!”
堂上众人皆是一愣。萧景睿和萧知珩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周铭此时前来,绝非好事!
果然,周铭被带上堂时,脸色惨白,右手臂用夹板固定着,吊在胸前,整个人瑟瑟发抖,眼神躲闪,不敢看萧景睿和沈清宴。 “罪臣……罪臣周铭,叩见各位大人!”他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
“周铭,你有何情况禀报?”李敬堂沉声问道。
周铭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罪臣有罪!罪臣昨日巡查宫中书阁时,一时鬼迷心窍……受、受人胁迫利诱,并未如实记录……那、那份关于丽妃娘娘的拓印……是……是罪臣应某位大人之意,私下伪造后,趁机混入记录中的!并非宫中旧档所有!罪臣所言句句属实!求大人明察!”他说完,竟咚咚地磕起头来。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张廷玉脸上瞬间露出得色,厉声道:“果然如此!成王殿下,你还有何话说?竟敢伪造证据,构陷储君和皇后娘娘!”
萧景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他万万没想到,皇后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竟然一夜之间,不仅让周铭“意外”摔断了手,无法书写对质笔迹,更是威逼利诱,让他当庭翻供,反咬一口!
形势瞬间逆转!最关键的直接物证,被证人口头指认为伪造!皇后的反击,精准地打在了七寸上!
沈清宴急得想要开口,却被萧知珩轻轻按住手臂。萧知珩上前一步,目光冷冽地看向周铭:“周编修,你昨日还信誓旦旦,今日便口称伪造。本世子问你,你是受何人胁迫?又是受何人利诱?你伪造的证据,原件现在何处?你既能伪造一份,可能当场再伪造一份出来,让诸位大人比对笔迹材质?”
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直指要害。周铭一个书生,哪里经得起这般逼问,顿时冷汗直流,语无伦次:“我……我……胁迫我的人蒙着面……利诱……是、是给了我一笔钱……原件……原件已经销毁了……现在手断了,写、写不了……”
他的供词漏洞百出,显然是被临时教唆,无法自圆其说。
张廷玉立刻打断:“世子!周铭已然认罪,你何必再恐吓于他?伪造证据,已是重罪!”
“恐吓?”萧知珩冷笑一声,“张御史只听他一面之词,便断定证据是伪造?那他昨日为何不认?偏偏在太子被圈禁、三司会审之时才来‘自首’?这时间,未免太过巧合!更何况,他所言诸多疑点,岂能轻信?”
周正明也皱紧了眉头,显然对周铭漏洞百出的翻供心存疑虑。
公堂之上,顿时陷入了僵持。一方咬定证据系伪造,另一方则指出翻供的疑点重重。
就在此时,又一名衙役飞奔而入,声音带着惊惶:“报!各位大人!京郊……京郊出事了!成王殿下安置太医家眷的别庄……昨夜遭遇大火!虽经扑救,但……但屋内几人,皆已……皆已焚毁,面目难辨!”
轰!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公堂之上!人证!最关键的人证,竟然在此时被灭口了!而且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萧景睿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看向张廷玉,目光冰冷如刀:“张御史!这又是巧合吗?!本王刚刚提供线索,关键人证便葬身火海!这难道不是杀人灭口?!”
张廷玉也愣住了,他显然也没料到皇后手段如此酷烈直接,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周正明猛然一拍惊堂木,声音陡然拔高,怒意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岂有此理!这可是堂堂京畿重地,竟然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恶性案件!”他的目光如炬,扫过堂下众人,语气愈发沉凝,“李大人,张大人,此案疑窦丛生,证据真伪难辨,就连人证也接连出事,实在令人难以定夺!依本官之意,今日审讯暂停!”他稍作停顿,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冷峻,“即刻派人彻查别庄失火一案,务必查明真相!同时,将周铭收押,严加审讯他翻供之事,这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李敬堂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周大人所言极是。案情复杂,需得谨慎。今日暂且休堂,待查明相关事宜后,再行审理。”
张廷玉虽心有不甘,但也无法反对。
沈清宴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意识到,为母亲讨回公道的路,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更加凶险。而萧知珩和萧景睿的脸色,也同样凝重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