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清辞十五
本书标签: 古代 

第一章:雪夜逢

清辞十五

血冻在雪地里,是黑的。像泼翻的墨,被寒风刮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痕,顺着地势往低凹处淌,最后凝在萧十五的靴边,硬得像块铁。靴底早磨穿了洞,雪粒往里灌,冻得脚趾发麻,她却顾不上——后颈的伤口正火辣辣地疼,血顺着衣领往下淌,在粗布夹袄上洇出大片深色,没等浸透里层,就被体温烘得半干,又被寒风冻成薄冰,贴在背上,像块带着棱角的烙铁。

她趴在雪堆里,下颌抵着冻得发脆的枯草,牙齿咬得咯咯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似的撞着胸腔,每一下都震得肋骨发酸;还有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嗒、嗒、嗒”,踩在冻硬的雪地上,带着金属的钝响,每一声都像踩在她的脊骨上。她悄悄抬眼,看见老槐树的影子在雪地里歪歪扭扭——就在方才,两个兵卒踹翻了树下的新坟,草席被枪尖挑开,老仆枯瘦的手露在雪地里,指节还保持着攥紧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今早埋他时沾的泥土。领头的兵卒啐了口唾沫,用枪尖拨弄着老仆的手腕:“叛党的狗奴才,死了都不安分!”

那瞬间,她忘了自己是在逃命。怀里的半块麦饼“哐当”掉在雪地上,她抓起块拳头大的石头就砸了过去——石头擦过兵卒的额角,带起道血痕。兵卒“嗷”一声跳起来,回头看见她,眼睛红得像要冒火:“在这儿!那小贱人在这儿!”

她转身就跑,棉鞋在雪地里打滑,跑起来一瘸一拐。兵卒的枪尖扫过来时,她下意识地缩脖子,后颈还是被划开道口子,热辣辣的疼,血珠子溅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红梅。她闷头往前冲,耳边是风的呼啸和兵卒的骂声,直到跌进这条雪沟,才敢蜷起身子躲着。

雪下得更大了,鹅毛似的,一团团往身上落,很快就在发间、睫毛上积了薄薄一层,把她的头发染成了灰白。她把脸埋进雪里,鼻尖蹭到块冻硬的土疙瘩,尝到股铁锈味——是自己的血蹭在了嘴角,又混了雪渣,又咸又涩。怀里的半块麦饼早被挤碎了,渣子混着雪沫子,硌得胸口生疼,可她攥得更紧了。这是老仆用最后一口气塞给她的,他当时躺在破庙里,喉咙里像堵着痰,每说一个字都扯着嗓子疼:“小姐……吃了……有力气跑……去找沈家……沈砚将军的后人……”

沈家。沈砚将军的后人。老仆嚼着血沫子,翻来覆去说过无数次。他说当年萧将军替沈砚挡过三箭,箭镞淬了毒,萧将军躺了三个月,后背烂得能看见骨头,才捡回条命。“沈家欠咱们萧家的……他们会护你……”

可沈砚将军三年前就战死了。萧十五缩了缩肩膀,雪灌进领口,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后颈的伤口又开始疼。她抬起手,指尖触到伤口边缘的冰碴,猛地缩回手——指尖冻得发紫,指节上裂了好几道口子,渗着血珠,一沾雪就疼。如今的沈家,是长公主的外家,门楣上悬着鎏金的匾额,怎么会认她这个“叛党余孽”?说不定听见“萧家”两个字,就会让人把她捆了,送进京兆尹府领赏。

马蹄声更近了。萧十五闭着眼,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小匕首,是兄长萧珩给她的生日礼物。匕首鞘是乌木做的,上面刻着朵小小的梅花,花瓣的纹路被她摸得发亮。她攥着匕首鞘,指节因用力泛白,鞘上的梅花硌得掌心发麻。她想,若是被抓住,就用这把刀抹脖子。兄长说过,萧家的人,骨头要硬,不能受辱。

“这边!雪地上有血迹!”

兵卒的声音就在头顶,离得不过几步远。萧十五攥紧匕首,指节都在抖,连带着手臂也发起颤来。她甚至能听见兵卒弯腰拨雪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喷在她的头顶,带着劣质烧酒的酸气,还有他靴底蹭过雪地的“沙沙”声——他离得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咳……”

声音很轻,像碎冰落在玉盘上,清凌凌的,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兵卒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谁在那里?”领头的兵卒直起身,手按在刀柄上,声音里带着警惕,还有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萧十五悄悄掀起眼皮,透过眼睫上的雪粒往外看。

雪地里立着个人。

是个姑娘。穿一身月白色的素锦裙,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在雪地里泛着柔和的光,裙角绣着暗纹,是半朵被雪覆盖的梅,针脚细密,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外面罩着件银狐毛斗篷,斗篷的毛领又厚又软,是上好的银狐腹毛,雪落在上面,根本沾不住,簌簌往下掉。她没戴兜帽,乌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根白玉簪固定着,簪头雕着朵盛放的梅,玉色温润,被雪光映得透亮。几缕碎发被雪打湿,贴在鬓角,衬得脸白得像块冻玉,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只眼角处泛着点浅浅的粉,像是被寒风吹的。

她手里攥着支红梅,花枝断了,斜斜地捏在指尖,花瓣落了大半,只剩一朵半开的,颤巍巍挂在枝头,红得像抹没干的血,与她素白的衣裳撞在一起,刺得人眼睛发疼。她站在那里,背对着萧十五,身形纤瘦得像株被雪压弯的梅,肩背却挺得很直,连斗篷的褶皱都透着股不肯屈就的傲气。听见兵卒的话,她缓缓转过身,动作慢得像在赏雪——先动的是肩,再是腰,最后才是头,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雪地,带起一小片雪雾。

萧十五这才看清她的脸。眉毛细淡,像用墨笔轻轻扫了两下,却在眉峰处微微挑起,添了点韧劲;眼尾也微微上挑,眼瞳是深褐色的,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瞳仁周围泛着点浅褐,扫过兵卒时,没带半点温度,倒像是在看两块挡路的石头。她的鼻梁很挺,鼻尖小巧,带着点自然的弧度,只是此刻被冻得微微发红,像落了点雪。

“我当是谁在吵,原来是京兆尹的人。”她开口,声音和方才的咳嗽一样,清凌凌的,却比那咳嗽更冷,像雪水顺着冰棱往下淌,每个字都带着点脆生生的质感。

兵卒显然没料到会撞见人,愣了愣,上下打量着她的衣着——尤其是那银狐斗篷和白玉簪,眼神里的不耐烦收了些,多了点忌惮:“姑娘是……”

“沈府,沈清辞。”

这四个字一出口,兵卒的脸“唰”地白了,像被雪冻透了。沈府!长公主的外家!他们这些在城郊晃悠的小兵卒,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领头的兵卒立刻换上副谄媚的笑,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显得更丑了,他搓着手道:“原来是沈小姐!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在搜叛党余孽,惊扰了小姐,还望小姐恕罪!”

“叛党余孽?”沈清辞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去斗篷上的一片雪,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透着淡淡的粉,连指尖的月牙都看得清楚。“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搜的是哪门子叛党?萧家的案子,陛下不是还没定罪吗?”

兵卒的笑容僵在脸上,像被冻住了。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才嗫嚅道:“这……这是丞相的令……”

“丞相?”沈清辞轻笑一声,那笑里带着刺,却又不尖锐,像冰锥划在玉上。她往前走了两步,斗篷下摆扫过积雪,发出“沙沙”的轻响,露出裙角更多的梅纹——原来不止半朵,是一整枝,从裙摆一直绣到腰侧,只是被斗篷遮了大半。“我爹在世时,常说京兆尹大人是个明事理的,怎么如今连下属都管不住?让一群带刀的在城郊晃悠,传出去,倒像是皇城不太平了。”

这话软中带硬,既提了“沈将军”——那是先帝亲封的镇国将军,虽死犹荣——又暗指兵卒“寻衅滋事”,把京兆尹也拉了进来。兵卒哪敢接话,脑袋垂得更低了,连连点头:“是是是,小姐说得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着,拉着身后的人就要退。

“等等。”沈清辞突然开口,指尖还停留在红梅的花枝上,像是被花枝上的刺扎了下,微微蜷了蜷。

兵卒的脚步顿住,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把里衣都浸湿了。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雪沟旁的血迹上——就是萧十五方才爬进来时留下的那道,蜿蜒着伸向沟里。她的眼瞳微微动了动,眼尾的弧度柔和了些,却没往沟里看,只淡淡道:“这雪天路滑,诸位还是早点回营吧。若是冻出个好歹,京兆尹大人怕是又要心疼了。”

“是是是!”兵卒头也不抬地应着,拉着同伴转身就跑,连落在地上的枪都忘了捡,马蹄声慌慌张张的,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风雪里,只留下几道凌乱的蹄印。

雪又落了下来,棉絮似的,很快就盖住了地上的血迹,也盖住了兵卒的蹄印。

萧十五趴在雪沟里,浑身僵得像块冰。沈清辞……老仆说的沈家女儿,竟真的救了她。可她不敢动,指尖死死抠着雪地里的冻土,指节泛白——毕竟,沈家和萧家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冒这么大险?说不定她只是随口打发走兵卒,转头就要来抓自己。

沈清辞站在原地没动,手里还攥着那支断梅。雪落在她的发间,给白玉簪镀上了层薄霜,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望着兵卒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有些发怔,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念什么,只是声音太轻,被风雪盖了过去。过了半晌,她才缓缓蹲下身,动作轻得像怕惊了雪,对着雪沟的方向,声音轻得像雪粒落在梅瓣上:“出来吧。再趴下去,就要冻成冰雕了。”

萧十五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咬着牙,撑着雪地里冻硬的土,一点点爬了出来。后颈的伤口被扯得疼,她踉跄了一下,膝盖磕在冻硬的土块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又摔回去。

沈清辞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的指尖触到萧十五手臂时,明显顿了顿——萧十五的胳膊像块冰,粗布夹袄下的骨头硌得人发慌。她没说话,只是解下自己的斗篷,抬手披在了萧十五的身上。斗篷很沉,银狐毛领扫过萧十五的脸颊,软得像云,带着股淡淡的药香,是艾草混着茯苓的味道,暖得让她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砸在斗篷的毛领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粒。

“哭什么?”沈清辞挑眉,眼尾的弧度柔和了些,语气里没了方才的冷,反倒带了点浅淡的无奈,“没死,就该笑。”

萧十五哽咽着摇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说谢谢,想说对不起,想问问她为什么要救自己,可话到嘴边,只剩喉咙里的“呜呜”声,像只受了惊的小兽。

沈清辞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转身走到老仆的坟前,蹲下身,用手扒开覆在草席上的雪。她的指尖很快就冻红了,像抹了胭脂,却没停,指尖顺着草席的破口往里塞,把露在外面的老仆的手轻轻放回草席里,动作轻得像在安抚一个睡着的人。“周伯是我爹的旧部,”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点涩,“当年我爹在北境中了埋伏,是他背着我爹走了三十里山路,鞋底磨穿了,脚腕肿得像馒头,也没敢停。”

萧十五愣住了:“你认识老仆?”

“认识。”沈清辞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雪沫子沾在她的袖口,像落了层霜,“他上个月还来沈府,给我娘送过药。他说……说萧将军让他给我娘带句话,说开春了,就来陪我娘下棋。”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萧十五,眼瞳里映着雪光,亮得有些晃眼,“你是萧靖远将军的小女儿,萧十五?”

萧十五点头,攥紧了斗篷的系带——那上面绣着朵完整的梅,针脚细密,是沈清辞亲手绣的,每一针都透着认真。

“我爹临终前,总念着你。”沈清辞的声音低了些,她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去萧十五发间的雪,指尖带着点凉意,却没让萧十五觉得冷,“他说萧将军有个小女儿,生在十五,就叫十五,性子像株野梅,看着娇,实则韧得很。他还说,若是萧家出事,让我务必找到你,护你周全。”她从袖袋里摸出块玉佩,递过来——玉佩是暖的,触手温凉,是块上好的和田玉,上面刻着个“守”字,刻得很深,边缘打磨得光滑,“这是我爹的遗物,你先拿着。有它在,沈府的人不会拦你。”

萧十五接过玉佩,指尖抖得厉害,玉佩差点从手里滑掉。她攥紧玉佩,指腹蹭过“守”字的纹路,涩声道:“可……可我们是叛党……”

“是不是叛党,不是丞相说了算的。”沈清辞打断她,眼神冷了些,眼尾的弧度又绷紧了,“我爹被诬陷通敌时,也有人说他是叛党。可我知道,他不是;就像你知道,你爹和你哥,都不是。”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萧十五后颈的伤口,动作极轻,像怕碰碎了她,“疼吗?”

萧十五点头,又摇头。比起心里的慌,伤口的疼算不得什么。

“跟我回沈府。”沈清辞没再问她愿不愿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我娘懂医术,能给你治伤。府里虽不比萧家自在,但至少能让你有口热饭,有张暖床。”

萧十五看着她,看着她被雪打湿的发,看着她冻红的指尖,看着她眼瞳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一个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影子。她突然想起兄长说的话——“这世上总有好人”。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蹭掉眼泪,把眼泪憋回去:“我跟你走。”

沈清辞笑了笑,那是萧十五第一次见她笑。不是方才对兵卒的冷笑,是真的笑,嘴角弯起个浅弧,眼尾的冰似乎都化了些,露出点柔软的暖意,连眼角的浅粉都变得柔和了:“走吧。雪要下大了。”

她转身往前走,萧十五跟在她身后。两人的脚印并排落在雪地里,很快就被新雪覆盖。萧十五攥着那块“守”字玉佩,裹着带药香的斗篷,突然觉得后颈的伤口好像不那么疼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沈府的轮廓渐渐清晰。朱红的大门紧闭,门楣上的“沈府”二字是鎏金的,在雪地里泛着光,门两旁的石狮子张着嘴,嘴里叼着的石球上落了层雪。沈清辞正要上前敲门,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比刚才的兵卒更近,更急,蹄声密集,像是来了不少人。

沈清辞的脸色骤变,眼尾的弧度瞬间绷紧了:“是赵珩的人!”

萧十五的心猛地悬起来:“赵珩?”

“丞相的儿子。”沈清辞拽着她往旁边的小巷跑,她的手很暖,攥着萧十五的手腕,力气不大却很稳,指腹蹭过萧十五腕间冻得发硬的皮肤,竟烫得人发颤。“他肯定是跟着兵卒的踪迹来的!方才那些人没抓到你,定会回头报信,赵珩最是急功近利,定要亲自来搜。”她语速快了些,呼吸带着白气,喷在萧十五耳边,“这条巷通沈府后门,墙根下有块青石板是松的,你踩着它能翻进偏院——别慌,春桃就在偏院门口等你,你只说‘梅落了’三个字,她便知是你。”

萧十五被她拽得踉跄,靴底在结冰的石板上打滑,却死死跟着她的脚步,喉头发紧:“那你呢?你引开他们,怎么脱身?”

沈清辞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瞳里的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嘴角却勾了个浅淡的笑,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梅:“我是沈家小姐,他不敢动我。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她说着,突然往萧十五手里塞了个小小的铜哨——哨子是黄铜做的,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冰凉的,“这是沈府暗卫的哨子,若是遇袭,就吹它。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回头。”

她推了萧十五一把,力道不轻,正好把萧十五送进巷口的阴影里。萧十五踉跄着站稳,回头时,正看见沈清辞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银狐斗篷在雪地里飘成一道白影,她故意踩得雪“咯吱”响,还扬声喊了句:“赵公子追得这么急,是要抢我的红梅吗?”

那声音清亮,带着点娇俏的嗔怪,完全不像方才对兵卒时的冷冽。萧十五攥着铜哨,看着那道白影越跑越远,很快就听见马蹄声追了上去,还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些狎昵的笑:“清辞妹妹跑什么?哥哥不过是想请你回府喝杯热茶。”

是赵珩。

萧十五咬着唇,转身冲进小巷。巷子里很黑,墙根堆着些枯草,雪没那么厚,却结了层冰,她摔了两跤,手掌蹭在冻硬的地上,疼得发麻,却不敢停。她记着沈清辞的话,顺着墙根摸,果然摸到块松动的青石板——石板边缘有磨损的痕迹,显然是常被人踩的。她踩着石板往上爬,指尖抠住墙缝,后颈的伤口被扯得撕裂般疼,血顺着脖颈往下淌,滴在墙头上的雪地里,红得刺眼。

翻进偏院时,她重重摔在雪堆里,棉鞋里灌满了雪,冻得脚趾发木。没等她爬起来,就听见有人低唤:“是十五姑娘吗?”

是个丫鬟的声音,带着些慌。萧十五抬头,看见个梳双丫髻的丫鬟站在廊下,手里提着盏灯笼,灯笼的光映着她的脸,圆圆的,眼里满是急切。正是春桃。

“我是……”萧十五刚开口,嗓子就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梅落了。”

春桃眼睛一亮,赶紧跑过来扶她,手冻得通红,却紧紧攥着她的胳膊:“可算等着你了!小姐早让人递了话,让我在这儿候着。快进屋,屋里有炭盆。”

萧十五被她扶进屋里,屋里果然暖得很,炭盆烧得旺,映得四壁都亮堂堂的。春桃给她端来热水,又拿了干净的布巾,要给她擦脸,萧十五却攥着铜哨,望着门外,声音发颤:“春桃,清辞她……”

春桃叹了口气,拧干布巾递她:“姑娘放心,小姐心里有数。赵珩不敢对她怎么样的——长公主还在府里呢,他便是再狂,也得看长公主的脸色。”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是小姐为了护你,怕是要受些委屈。赵珩那人,最是爱拿捏人,定要借着今日的事缠磨小姐。”

萧十五捧着热水杯,指尖却冰凉。她能想象沈清辞要应付的场面——赵珩的嬉皮笑脸,丞相府下人的窃窃私语,还有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她低头看着杯里的热气,雾气模糊了视线,突然想起沈清辞把斗篷披在她身上时的样子。那时沈清辞的指尖冻得发红,却没先顾着自己暖手,只一门心思把她往斗篷里裹,像护着只受了伤的小兽。

“我得去接她。”萧十五猛地站起来,后颈的伤口又疼了,她却不管。

春桃赶紧拉住她:“姑娘别冲动!你现在出去,不是添乱吗?小姐好不容易把你送进来,你若是再被赵珩的人撞见,小姐的心血就白费了!”

萧十五僵在原地,指尖攥得发白。春桃说得对,她现在出去,除了拖累沈清辞,什么用都没有。可让她坐在这里等,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像被猫抓似的。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到了门口。萧十五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攥紧了铜哨,指节都在抖。

春桃也慌了,拉着她往屏风后躲:“姑娘快躲躲!别出声!”

两人刚躲好,就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是沈清辞的声音,带着点倦,却依旧清凌凌的:“春桃,备些热茶来。”

是沈清辞!

萧十五猛地从屏风后跑出来,春桃没拉住她。她冲到门口,看见沈清辞站在廊下,银狐斗篷上落了层雪,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了,脸颊冻得发红,却没什么大碍。

“清辞!”萧十五跑过去,声音里带着哭腔。

沈清辞看见她,愣了愣,随即笑了,眼尾的疲惫散了些,像雪化了半分:“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出来吹风?”她抬手,替萧十五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还是凉的,“我没事。赵珩被我哄走了,说改日再请我去府里赏梅。”

“哄走的?”萧十五不信,她看沈清辞的袖口,发现袖口的梅纹沾了点泥,像是被人拽过。

沈清辞却没解释,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先进屋吧。雪停了,天该晴了。”

萧十五跟着她进屋,看着她坐在炭盆边烤手,指尖渐渐恢复了血色。她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坐在她身边,把自己的手也凑到炭盆边。

炭盆里的火“噼啪”响,映得两人的脸都暖融融的。萧十五看着沈清辞的侧脸,看着她眼尾淡淡的红,突然在心里暗下决心——她不能一直这样被沈清辞护着。她得快点好起来,快点学会怎么保护自己,怎么保护眼前这个人。

清辞十五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1章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