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又落了（续）
婚礼的音乐从酒店里传出来，是首欢快的圆舞曲，衬得外面的沉默越发滞重。雪花落在苏晚的睫毛上，冰凉的，像要把她眼眶里打转的泪冻住。
“你……来参加婚礼？”林砚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嗯，大学室友的。”苏晚吸了吸鼻子，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你呢？”
“我是伴郎。”他指了指酒店里，“新郎是我发小。”
又是一阵沉默。苏晚盯着他手里的黑伞，伞骨边缘的雪化成水，顺着布料往下滴，在他鞋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她突然想起六年前那个雪天，他也是这样举着伞，把大部分伞面都倾向她那边，自己半边肩膀落满了雪。
“你……还好吗？”林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挺好的。”苏晚扯出个笑，“在杭州待着，挺安稳的。”
“杭州……”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眼神暗了暗，“那边天气潮，你以前总说受不了潮湿。”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原来他还记得。记得她随口说过的话，记得她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习惯，就像她记得他喝咖啡要加两块糖，记得他画图时总爱咬着笔杆。
“习惯了就好。”她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飘落的雪，“你呢？看杂志说你拿奖了，恭喜。”
“没什么值得恭喜的。”他笑了笑，那笑容却没到眼底，“就是画图，日复一日地画。”
他顿了顿，突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到她面前。是个小小的素描本，边缘已经磨得发毛，封面是她画过无数次的胡同雪景——正是当年画展上那幅《雪落胡同》的复刻，线条比她的原作更沉稳，却带着和她如出一辙的温柔。
“这是……”苏晚愣住了。
“你走后，我把你留在工作室的画都收起来了。”他的指尖有些发抖，“这幅画被老太太买走了，我找了她很久才赎回来。后来没事干，就对着它画，画了很多遍。”
素描本的纸页已经泛黄，每一页都是那幅胡同雪景，只是光影在变——有时是清晨的雾，有时是正午的光，有时是傍晚的霞。最后一页，画的是个女孩的背影，站在画廊巷口，抱着画板，围巾裹住半张脸，像只受惊的鹿。
画的角落，有行极小的字：2012年冬至，雪。
苏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素描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想起自己藏在饼干铁盒里的信，想起那些在杭州的雨夜哭湿的枕头，想起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那个有他的工作室，醒来时却只有空荡荡的黑暗。
“林砚，我们……”她想说点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我妈后来跟我道歉了。”他看着她，眼睛里有红血丝，“她说那天话说重了，让我把你找回来。可我找了很久，你换了手机号，搬了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我去打印店问，老板说你辞职了；去你住的隔断间，房东说你早就搬走了；我甚至去了南方，挨个儿城市找，可我连你去了哪都不知道。”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以为你听了你妈的话，觉得我是你的负担。”
“傻瓜。”他伸手想碰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我怎么会觉得你是负担？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想拼尽全力留住的人。”
婚礼的音乐还在继续，欢快得有些刺耳。雪越下越大，把两人的头发都染成了白色，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没结婚。”他突然说，语气带着点急切，“一直没找别人，工作室的灯……总亮到很晚，我总觉得你会回来，像以前那样，推开门说‘林砚，我画完了’。”
苏晚捂住嘴，哭得说不出话。原来那些她以为的错过，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爱到宁愿自己扛着所有委屈，也不愿让对方受一点伤害。
“对不起。”她哽咽着说，“对不起那时候没听你解释，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北京。”
“不怪你。”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落满了雪，“怪我没早点找到你，怪我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酒店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新郎新娘在亲友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笑着向他们挥手。林砚和苏晚下意识地让开位置，看着那对新人在雪地里拥吻，红色的礼服在白雪中格外刺眼。
“进去吧。”苏晚抹了把眼泪，把素描本递还给他，“别让人家等急了。”
林砚没接，反而把素描本塞进她手里：“给你。本来就是你的画。”
他后退了一步，撑开伞，转身要走。雪花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像撒了把碎盐。
“林砚。”苏晚突然叫住他。
他回过头，眼里带着一丝期待。
“北京的雪，”她看着他，泪水中带着笑，“还是这么好看。”
他愣了愣，然后笑了，那笑容终于抵达眼底，像冰雪初融时的光：“嗯。等雪停了，我带你去什刹海滑冰，还去那家咖啡馆，我重新给你煮咖啡。”
苏晚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素描本。雪还在下，落在她的发间，落在她的肩头，落在那本画满了雪的素描本上。
她知道，有些雪融化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像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在杭州的雨夜独自舔舐的伤口，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思念。
可至少，雪还会再下。就像此刻，落在他们之间的这场雪，干净得像个全新的开始。
也许他们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奋不顾身，也许生活里还有太多现实的阻碍，但至少在这个雪落的冬至，他们终于再次遇见，眼里都映着对方的影子，像六年前那个初遇的午后，阳光正好，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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