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青瓦中学门口时，雨刚好停了。
谢初拖着行李箱下来，鞋底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沾在白色帆布鞋上。校门内的香樟树还在滴水，空气里浮着潮湿的绿意，混着远处操场传来的喧闹声——是体育课的哨子在响，尖锐又鲜活。
“去吧，五班在三楼左转，班主任姓李，我跟他打过招呼了。”谢妈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触到她耳尖，“中午我来接你吃午饭。”
谢初点点头，拎起书包带子往里面走。转学手续办得仓促，她连校服都还没来得及换，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在一群蓝白相间的身影里，像片突兀的叶子。
教学楼后墙藏着条窄窄的巷子，尽头立着棵没见过的树，枝干光秃秃的，却透着股倔强的劲儿。树下摆着张旧课桌，桌面坑坑洼洼，角落里堆着些红纸片，风一吹，哗啦啦地响。
谢初好奇地走过去，刚想伸手碰那些纸片，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哐当”一声，一个铁皮盒翻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满地——全是巴掌大的牌子，红的黄的，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喂。”
身后有人说话，声音不高，带着点被打扰的冷淡。谢初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很静的眼睛里。
是个男生，穿着蓝白校服，拉链拉到最顶，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他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笔杆被磨得发亮，正弯腰捡地上的牌子，指尖在一张卷边的红牌上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弄脏。
“对、对不起！”谢初慌忙蹲下去帮忙，怀里的课本滑出来一本，“我没看见……”
男生没说话，只是把捡好的牌子摞在一起，动作不快，却透着种让她插不上手的专注。谢初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发现他校服袖口沾着点深绿的树汁，像不小心蹭到的。
“你是……五班的吗？”她没话找话，想缓和点气氛，“我刚转学来，不太熟悉这里的环境，找不到教室。”
男生这才抬眼看她，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阴影。“嗯。”他应了声，往树后指了指，“穿过去，第三个门。”
说完，他把最后一块牌子放进铁皮盒，又从口袋里摸出张新的红牌，低头在课桌上写起来。笔尖划过纸面，沙沙的响，和远处的哨子声混在一起，倒有种奇怪的安静。
谢初看着他写字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棵怪树和这张旧课桌，还有这个说话冷冷的男生，都透着点说不出的味道。她这人向来不怕生，索性也不急着走了，戳了戳他的胳膊：“哎，这些牌子是干嘛的？许愿用的？”
男生写字的手停了停，没回头：“嗯。”
“那我能写一个吗？”谢初眼睛亮起来，伸手想去拿铁皮盒里的笔，“我想许个愿，转学第一天别太惨……”
他忽然把手里的笔递过来。笔杆还带着他的温度，谢初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被烫了一下。
“用这个。”他说，声音比刚才软了点，“这支灵。”
谢初没多想，趴在课桌上认真写起来。她没看见，男生转过身时，耳根悄悄红了——他刚在自己的6牌子上写：“今天巷子里多了只冒失鬼，鞋子上沾着泥，像从雨里滚过来的。”
风卷着香樟叶的气息吹过来，掀起谢初写了一半的红牌边角。她抬头时，正好看见男生把自己的牌子折成小方块，塞进校服口袋里，动作快得像在藏什么秘密。
后来谢初才知道，那支笔根本不是什么“灵验款”，是他每天揣在兜里，专门用来在这棵树下写字的。而这棵她叫不出名字的树，有个好听的名字——鸽子树。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场在雨后巷子里的冒失相遇，会像颗种子落进土里，和这棵树一起，在往后的日子里，悄悄长出缠绕的根
谢初跟着李老师走进教室，站在讲台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九月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来，在她鞋尖前投下一小片亮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新书的味道。
“大家好，我叫谢初，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她的声音比预想中稳些，只是目光扫过台下几十张陌生面孔时，还是忍不住往角落躲。
班主任拍了拍讲桌：“谢初刚转来，大家要互相帮助。叶翔旁边正好有空位，你就先坐那儿吧。”
顺着老师示意的方向看去，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一个男生正支着下巴转笔。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侧脸轮廓被勾勒得很清晰，笔杆转得飞快，在指尖划出模糊的弧线。
谢初走过去时，他像是没察觉，直到她将书包放进桌洞，椅子发出轻微的响动，那支笔才“嗒”地停在指间。
“新同学？”他转过头，眼睛很亮，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我叫叶翔。”
她“嗯”了一声，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他忽然朝窗外抬了抬下巴。教学楼后墙根那棵老槐树正探着枝桠，叶子被晒得发亮——和那个雨后巷子里，他帮她捡画具时背靠的那棵，竟有几分相似。
“听说你喜欢画画？”叶翔转着笔，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我刚才看你进校门时，书包侧袋露着颜料管。”
谢初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忘了把画具包藏好。她抬头时，正撞上他眼里的笑意，像那天巷子里溅起的水花，清亮又带着点调皮。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亮起来，她低下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那天踩在水洼里的脚步声，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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