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伯坦的尘埃,是一种永不停歇的诅咒。
它们不再仅仅是金属氧化后的细屑,而是亿万破碎文明的骸骨,被永不止歇的辐射风卷起,形成遮天蔽日的、灰蒙蒙的帷幕。在这片毫无生机的铅灰色苍穹下,耸立着扭曲的残骸,那是昔日宏伟城市的脊梁,如今被粗暴地折断、熔化,凝固成丑陋而痛苦的姿态。能量泄露的微弱电弧,如同濒死者最后的神经抽动,在断壁残垣间“噼啪”作响,是这片死寂坟场上唯一不合时宜的、令人心悸的心跳。
威震天踏过一片曾经是议会大厅的琉璃穹顶碎片,厚实的金属战靴碾过时,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尘埃,那些细小的、无处不在的金属粒子,立刻如同闻到血腥的食腐虫,迫不及待地吸附在他暗沉、布满深刻划痕的装甲上,试图将他同化成这片废墟的一部分。他猩红的光学镜冰冷地扫过这片被他亲手参与塑造的荒芜,处理器中翻涌的不是悔恨,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坚硬的东西,像一块在绝对零度下锻打出来的寒铁——一种确认自身存在的、近乎暴戾的满足。毁灭,至少是清晰的,是力量最直接的证明。
远处,一片被巨大爆炸掀开的钢铁地层下,有微弱的光芒在跳动。
不是泄露的能量电弧那种混乱的蓝紫色,也不是他胸口那象征霸天虎的、燃烧着征服之火的赤红能量核心。那光芒更加内敛,更加……纯粹。像一颗在无边黑暗宇宙中艰难搏动的心脏,每一次光晕的扩散都带着一种固执的、近乎悲怆的节奏。
威震天脚步一顿,引擎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猛兽发现猎物时特有的咆哮。他庞大的机体转向那个方向,沉重的足音碾碎了脚下更多的废墟,朝着那微弱却倔强的光晕源头走去。
光芒的源头,是火种源的碎片。
它们散落在一处巨大坑洞的底部,大小不一,棱角尖锐,曾经浑然一体的核心如今像被摔得粉碎的星辰。大部分碎片黯淡无光,如同死去的星辰残骸。只有中央几块稍大的碎片,内部还流淌着熔金般的、温暖的光流,它们彼此之间似乎存在着微弱的引力,竭力想要靠近,却又被无形的裂痕阻隔。
坑洞中央,单膝跪地的身影几乎与这片铅灰色的绝望融为一体。曾经鲜艳如烈焰的红色装甲,被厚厚的尘埃和能量液干涸后的深色污迹覆盖,显出沉沉的铁锈色。肩甲上巨大的汽车人标志,也被一道狰狞的撕裂伤贯穿,几乎难以辨认。蓝色的护甲同样黯淡,布满撞击和能量武器灼烧的凹坑与焦痕。他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背脊的线条却依然带着一种不屈的弧度,仿佛一座在毁灭风暴中屹立不倒的孤峰。
是擎天柱。
他的光学镜紧紧锁定在面前几块闪烁着微光的火种源碎片上。那双曾映照过星辰大海、指引过无数汽车人战士的蓝色光镜,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巨大的、布满战斗伤痕的金属手指,正以一种令人心惊的笨拙和难以想象的轻柔,尝试着将两块边缘破碎的碎片拼合。每一次尝试,那些尖锐的晶体边缘都在他厚重的手指装甲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甚至留下新的、细微的划痕。他完全无视了这些,全部的意志都灌注在指尖那微乎其微的接触点上。
“咔哒”一声微响,两块碎片边缘的棱角短暂地契合了。就在那一瞬间,碎片内部熔金般的光芒骤然明亮了一下,如同垂死者回光返照的悸动,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光芒的涟漪在碎片接触点扩散开,映亮了擎天柱指缝间悄然渗出的一抹幽蓝——那是他珍贵的能量液,被锋利的晶体边缘刺破了内部管道。那抹蓝色在灰暗的废墟背景中显得如此刺眼,又如此脆弱。
沉重的脚步声在他身后戛然而止,如同丧钟敲响前的短暂寂静。阴影,带着绝对零度般的压迫感,瞬间吞噬了火种源碎片上那点可怜的光芒。
“呵……”
一声低沉、沙哑、浸透了金属摩擦质感的冷笑,像冰冷的铁砂摩擦着耳鼓,在死寂的坑洞中回荡。
威震天庞大的身躯矗立在坑洞边缘,居高临下,猩红的光学镜如同两轮沉入血池的微型太阳,毫无温度地灼烧着下方那个徒劳的身影。他胸前的霸天虎标志,在弥漫的尘埃中依旧闪烁着冷酷的征服之光。
“奥莱恩·派克斯,”他刻意用那个早已被历史尘埃掩埋的、属于另一个和平时代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坑底,“或者说……我该称呼你为‘伟大的’擎天柱?”他布满战争勋章的狰狞面甲上,扯出一个极度嘲讽的弧度,“在这片由你顽固不化的‘和平主义’和我无上力量共同塑造的杰作面前……你,在干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黯淡的碎片,猩红的光镜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如同在看一堆毫无价值的宇宙尘埃。
“徒劳地……玩拼图游戏?”威震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撕裂的刺耳感,“用这些塞伯坦尸骸的心脏碎片?你以为把这些破石头重新粘起来,就能把那个腐烂、懦弱、只配被踩在脚下的旧时代塞伯坦也一并粘回来吗?就能拯救这个……被我们彻底撕碎的星球?”
他庞大的机体向前微倾,巨大的阴影几乎完全覆盖了擎天柱和他面前的火种源碎片。那阴影如同实质的恶意,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角落。他缓缓抬起一只巨大的金属脚掌,沉重的装甲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脚掌下方,正是一块边缘相对尖锐、内部尚存一丝微弱光晕的火种源碎片。
“痴心妄想!”威震天咆哮着,声音如同惊雷滚过废墟。
那只巨大的、象征着绝对毁灭的脚掌,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地踏下!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爆鸣炸响!那块饱经沧桑的火种源碎片,在无可匹敌的力量下瞬间化为齑粉。碎片内部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象征着生命起源的金色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在绝对的暴力面前连一丝挣扎的涟漪都未能激起,便彻底湮灭。粉尘状的晶体颗粒混合着废墟的尘埃,在威震天脚边扬起一小片绝望的灰雾。
毁灭的余音在死寂的坑洞中回荡,带着一种终结的残酷韵律。
擎天柱的动作凝固了。
那试图拼合碎片的手指,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指缝间,幽蓝的能量液无声地渗出,滴落在他膝盖下方的金属粉尘中,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悲伤的蓝色。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光学镜,穿透弥漫的尘埃,穿透百万年仇恨的厚重帷幕,笔直地望向威震天。那目光中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悲恸的嘶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冒犯的激烈。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如同恒星燃烧殆尽后的核心,冰冷而沉重。然而,在这片疲惫的冰洋之下,却燃烧着一种更为纯粹、更为炽烈的光——一种永不屈服的意志,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
“不,威震天。”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锈蚀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损严重的发声器中艰难挤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稳稳地抵达威震天的音频接收器。那声音平静得像风暴眼中心,却蕴含着足以撕裂一切伪装的真实力量。
“我不是在拯救塞伯坦。”
他停顿了一下,巨大的身躯在废墟的尘埃中挺得更直,蓝色光学镜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更加明亮地锁定威震天猩红的眼眸。
“我在拯救你。”
“拯救……我?”威震天的面甲扭曲了一下,发出一阵短促、刺耳、充满金属摩擦噪音的狂笑,“哈哈哈哈!奥莱恩,你的逻辑回路终于被战火彻底烧坏了吗?还是你那可悲的‘博爱’芯片感染了宇宙锈病?看看你周围!”他猛地张开双臂,巨大的金属臂膀如同宣告末日的审判之翼,指向这片无边无际的、由他亲手参与制造的废墟地狱,“看看这力量!这征服!这由我意志塑造的秩序!我需要你那软弱无能的‘拯救’?这简直是我百万年来听过的最荒谬、最可笑的……”
狂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擎天柱动了。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他只是缓慢地、异常坚定地,将那只仍在渗出幽蓝能量液的巨大手掌,重新按在了另一块稍大的、内部流淌着熔金光芒的火种源碎片上。蓝色的光晕从他掌心与碎片的接触点荡漾开来,微弱却执着。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仪式感和穿透力,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威震天狂笑的屏障。
威震天猩红的光学镜骤然收缩,处理器中翻腾的嘲讽和暴怒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一股莫名的、源自火种最深处的悸动,一种冰冷彻骨的……牵引力,毫无征兆地从那块被擎天柱手掌覆盖的碎片中传来。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猛地缠住了他火种的核心,狠狠地向下一拽!
“嗡——”
一声低沉的能量共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威震天的内部传感神经中震颤起来。那块被擎天柱手掌覆盖的碎片,内部流淌的熔金色光芒骤然变得明亮、急促,如同濒死者突然激烈的心跳!
一种超越物理维度的、无法抗拒的吸力瞬间攫住了威震天!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不是外在的力量,而是源自他火种深处,某种被遗忘、被深埋、被他自己用仇恨和铁血浇筑了百万年的东西,在疯狂地回应着那块碎片的召唤!仿佛那碎片不是冰冷的晶体,而是他灵魂缺失的一角!
“你……做了什么?!”威震天的咆哮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疑不定的震颤。他想后退,想挣脱,想用融合炮将这个诡异的源头连同擎天柱一起轰成原子!但他的脚掌,他那双踏碎星辰、碾碎无数反抗的脚掌,此刻却像被焊死在了这片废墟大地上,动弹不得。
擎天柱没有回答。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手掌稳稳地按在碎片上,蓝色的光学镜平静地燃烧着,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一刻。
那股吸力变得更强了!不再是牵引,而是如同宇宙黑洞般狂暴的吞噬!
威震天眼前的一切——铅灰色的天空、扭曲的残骸、飞扬的尘埃、近在咫尺的擎天柱——瞬间扭曲、拉伸、旋转,最终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由纯粹记忆和情感构成的洪流彻底淹没、撕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