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尖锐地划破死寂的空气,像一把钝刀割开了凝固的时空。苏雨眠几乎是弹射般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僵硬,撞得桌子腿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她顾不上周围同学投来的诧异目光,也顾不上讲台上陈老师微微蹙起的眉头,所有的感官都死死聚焦在后排那个角落。
她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那个角落的座位,空了。
只有冰冷的椅面和光洁的桌面,证明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真实性。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医院消毒水的凛冽气味,混杂在冬日教室浑浊的气息里,微弱却无比刺鼻。
苏雨眠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出教室门,目光急切地扫向走廊两端。下课的人流汹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视线焦急地逡巡,终于在通往楼梯口的拐角处,捕捉到了那个深灰色的、臃肿却显得异常单薄的身影。他正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墙壁,脚步缓慢而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
“沈砚池!”苏雨眠的声音带着哭腔,冲破了喉咙的阻滞。
那身影顿住了。
他扶着墙壁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用力到泛白。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帽子依旧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下颌和干裂的嘴唇。
苏雨眠几步冲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比冬日走廊更甚的寒意。她仰起头,想看清他帽檐下的脸,想质问,想哀求,想把他牢牢抓住。
“为什么……”她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躲着我?你……你到底怎么了?”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刮过她自己的喉咙。
沈砚池沉默着。那沉默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压在苏雨眠的心口,让她几乎窒息。几秒钟后,他才缓缓抬起一只手,动作迟滞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他没有摘下帽子,只是用那只同样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珍重,拂过苏雨眠冰凉的脸颊,替她拭去滚烫的泪水。
他的指尖冰冷,毫无温度,甚至带着轻微的颤抖。
“雨眠,”他的声音很低,哑得厉害,像是粗糙的砂纸摩擦过喉咙,“别哭。” 只有两个字,却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告诉我!”苏雨眠猛地抓住他替她擦泪的手腕,入手是冰凉的皮肤和硌人的骨头,她像是抓住了一块寒冰,激得浑身一颤,却攥得更紧,“告诉我实话!沈砚池,求你了!别把我推开!我是苏雨眠啊!”
沈砚池的身体在她这近乎失控的触碰和哀求下,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低下头,帽檐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的表情。苏雨眠只能看到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绷得像一条拉直的弦。
“没什么大事。”他终于又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的、试图安抚的平静,却掩不住那底下深重的疲惫,“就是……一点小毛病,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别担心,也别……等我。”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
“我不信!”苏雨眠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汹涌得模糊了视线,“你看着我!沈砚池,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沈砚池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帽檐下的眼睛终于露了出来。那双曾经盛满星光、蕴藏温柔的墨色眼眸,此刻像两口即将枯竭的深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哀伤。他看着苏雨眠,看着她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和眼中近乎绝望的祈求,那哀伤几乎要满溢出来。
“听话,”他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苏雨眠的心上,“好好上课,好好吃饭,好好……过你的大学生活。”他用力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她冰凉却固执的手中抽离出来。那动作缓慢而坚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别意味。
然后,他不再看她,重新低下头,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朝着楼梯口挪去。那深灰色的背影,在嘈杂喧嚣的下课人潮中,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渺小,仿佛随时会被这汹涌的洪流彻底吞没、卷走。
苏雨眠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泪水浸透的冰冷石雕。脸颊上被他冰冷指尖拂过的地方,还残留着那点微弱的触感,而手腕上被他挣脱的力道,却留下火辣辣的痛楚。她看着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那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不是踩在台阶上,而是踏在她心上,一步一步,踏碎了她所有的希望和力气。
走廊尽头,陈老师夹着讲义匆匆走过,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苏雨眠失魂落魄的背影,又投向楼梯口的方向,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师长特有的洞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忧虑。她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