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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大道无垠

江南断案录

中原的秋分,总带着桂花的甜香与谷物的醇厚。苏锦熙站在京城“百草堂”的碑林前,指尖抚过一块新刻的石碑,碑上“无垠”二字笔力苍劲,是拓儿的儿子石生所书——那孩子刚满十六岁,却能将中原的书法与北狄的刻石技艺融于一体,字里行间既有“海纳百川”的温润,又有“踏遍山河”的豪迈,像极了此刻碑林里汇聚的各族医者手迹。

“苏先生,各族的‘献药礼’都备妥了,”百草堂的主事捧着一卷名册,纸页边缘已被无数双手摩挲得发亮,“突厥的使者带来了漠北的‘黑石膏’,说是用黑石粉与光明草汁熬制的,治刀伤比金疮药还快;东瀛的遣唐使献上了《海外药录》的增补卷,收录了他们在海岛发现的‘潮生草’,能治渔民的湿痹;连远在西域的穆萨后人,都托商队捎来了‘瀚海苏’的种子,说这草在波斯的沙漠里已长满了绿洲。”

石生穿着一身合体的襕衫,领口却缝着北狄的狼尾纹滚边,腰间挂着个三层药囊:第一层装中原的紫苏,第二层放北狄的防风,第三层是西域的光明草籽。他捧着一个紫檀木盒跪在碑林前,盒中是三株连根生长的草药——风苏草、海棠草、光明草,根茎在土中交织成“人”字形,像无数双手紧紧相握。“曾祖父说,当年苏先生、赵太夫人、沈大人在归墟种下的第一株和平草,如今已随洋流走遍七海;祖父说,他们培育的合欢草,根系已穿透狼山的岩石;我要让这三株草的种子,乘着商队的骆驼、渔民的船,落到所有能扎根的地方。”

赵昕坐在碑林旁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用各种药草籽穿成的手串:紫苏籽的圆、防风籽的扁、光明草籽的棱,被岁月磨得温润,像串起了大半个天下的草木。“你看这孩子的心思,比他祖父当年还细,”她笑着对沈棠说,“我让人把石生培育的‘三生草’种子分了份,托波斯的商队带往更远的西方,听说那边的人正苦于沙漠眼疾,这光明草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如今的赵昕已很少远行,却在百草堂设了“传艺阁”,每天教各族孩子辨识药材、改良种子。阁里的算盘换了新的,算珠用的是归墟的珊瑚、狼山的玛瑙、西域的玉石,算珠上刻着各族的数字,孩子们拨弄起来,噼啪声里都带着草木的气息。“当年我跟着你们拆归墟机关的时候,哪想过老了会教一群胡儿种紫苏,”她望着传艺阁里的孩子们,眼里满是笑意,“可看着他们把中原的药草种到波斯,把北狄的防风栽到江南,倒比当年炸机关还痛快。”

沈棠从碑林后走来,手里捧着一部《万国药宗》,封面用金线绣着一幅世界地图,中原、北狄、东瀛、波斯乃至更远的西域诸国,都用相同的药草图案标注着。“刚从皇宫回来,”她轻轻翻开书页,墨香混着陈年的药香漫开,“皇上已下旨,让各州府的惠民药局都增设‘译药馆’,把《万国药宗》译成各族文字,再把当地的草药记载增补进去。石生这孩子的‘三生草’,已被列为首卷,旁边特意标注了‘传自苏、赵、沈三氏’。”

碑林前的广场上,正举办着“万宗会”。北狄的牧民支起大锅,熬着风苏草炖羊肉,汤香里飘着中原的姜味;中原的药农摆开长案,切着用海棠草汁腌的酱菜,咸鲜中带着归墟的海味;东瀛的医者在凉棚下演示针灸,银针起落间,用的是改良过的“无痛法”,连最怕疼的西域孩童都敢伸胳膊;波斯的商人则教大家用光明草与当地香料混合做香,燃起来的烟圈里,竟能看出海棠花的形状。

“说起来,上个月在洛阳看了出新戏,”赵昕望着广场上的热闹景象,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叫《无垠》,讲的是石生带着三生草种子远游的故事,里面有个情节,说他在沙漠里遇到一群眼盲的商旅,用光明草汁给他们治眼,语言不通,就指着天上的太阳、地上的草比划,最后商旅们跟着他一起种下草籽,说要让这片沙漠长出‘东方的希望’,看得台下的老臣们都落了泪。”

沈棠递给赵昕一块用三生草叶做的米糕:“你当年在狼山用弹弓打偷药贼的时候可没这么多愁善感,现在倒成了见不得孩子吃苦的老太太。”

“那不一样,”赵昕咬了口米糕,草木的清香混着米香在舌尖散开,“当年是为了护药拼命,现在是看着药草走遍天下,这滋味啊,比当年的马奶酒还绵长。”

苏锦熙正给一位来自西方的商旅讲解三生草的药性,对方的羊皮卷上,画着从未见过的沙漠植物,旁边用波斯文写着“能治眼盲,却难培育”。苏锦熙指着石生的三生草:“这草的根能在沙漠吸水,叶能治眼疾,只要混些中原的腐殖土、北狄的羊粪,就能在戈壁扎根。就像你们的草药,只要找到合适的土壤,也能在中原开花。”

商旅突然从行囊里掏出一颗奇异的种子,外壳像块小石头:“这是我们那边的‘星草’,花像星星,能治心悸,我想把它和三生草杂交,说不定能长出既能治眼盲又能安心神的草。”

傍晚的霞光铺满广场,万宗会的人们围着篝火跳起了舞。北狄的萨满唱起古老的歌谣,歌词里已掺进中原的药名;中原的伶人弹起琵琶,曲谱里融了西域的胡旋调;石生和各族的少年们手拉手,一个唱中原的《诗经》,一个唱北狄的《狼歌》,一个唱波斯的《沙漠谣》,语言不同,调子却像溪流汇入江海,浑然天成。

“西域的大食国派使者来了,”沈棠望着天边的晚霞,“说要在他们的都城建一座‘东方药园’,请石生去当园主,教当地人种三生草、光明草。石生说,要带着各族的徒弟一起去,把中原的育种法、北狄的牧马粪肥法、东瀛的海水浇灌法都传过去。”

苏锦熙的药箱就放在碑林前的石阶上,箱子的木胎早已包浆,铜锁上的海棠纹被摩挲得模糊,却透着温润的光泽。里面没有名贵的药材,只有一包包贴着标签的种子:最早的和平草、石生的三生草、大食国的星草,还有她年轻时在终南山采的第一株紫苏籽,用块褪色的海棠纹锦布包着,那是沈棠当年送的,边角已磨出毛边。

她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医者的道,不在药箱里,在天地间;不在手里的针,在心里的光。”现在她终于明白,所谓“大道无垠”,不是说要走到世界的尽头,是要让心里的光照亮每个角落;不是说要让所有草木都一样,是要让每种草木都能在适合的地方生长。那些年走过的归墟、狼山、西域,那些人传下的药草、医书、手艺,说到底,都是为了让这颗星球上的草木各得其所,让这颗星球上的人各安其生。

“该回去喝晚茶了,”苏锦熙轻轻抚摸着药箱,锁扣的声响混在晚风里,像在和走过的岁月道别,“我让人用新采的三生草叶泡了茶,加了点波斯的蜜,你们肯定爱喝。”

赵昕和沈棠相视一笑,慢慢跟在她身后。石生和各族的孩子们提着灯笼追上来,照亮碑林前的石板路,灯笼的光映在石碑上,“无垠”二字仿佛活了过来,在暮色里舒展着翅膀。晚风吹过他们的头发、肩膀,带着桂花的甜、谷物的香、远方的气息,却都像落在了自家的庭院里一样亲切。

他们的路,其实从未有过终点。从三个人的脚印到一群人的足迹,从归墟的海底到西域的沙漠,从石生将要奔赴的西方,到更多未知的远方,这条路从来不是孤独的跋涉,是一场跨越山海的播种,是一场连接万物的修行。而这场修行,会像百草堂的碑林一样,刻满新的名字,会像广场上的篝火一样,照亮更远的夜空,永远没有尽头,却永远向着光明。

因为大道无垠,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只要还有草木生长,还有人心向暖,这条路就会一直延伸下去,通向更辽阔的天地,通向更安宁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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