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风,总裹着沙砾的重量。苏锦熙站在莫高窟的栈道上,指尖抚过斑驳的壁画,画中飞天的飘带被风沙蚀得模糊,却仍能看出颜料里混着的金粉——那是北狄贵族常用的矿物颜料,与归墟铜符上的人鱼图腾出自同一矿脉。
“昨夜又出事了,”敦煌县令李大人捧着盏油灯,光晕在洞窟的阴影里晃动,“第365窟的‘涅槃图’被人动了手脚,佛陀的胸口多了个箭孔,像是被人用利器凿的,周围还散落着些狼毛,跟北狄毡帐里的一样。”
赵昕正用布擦拭壁画上的灰尘,闻言直起身,斗笠上的沙粒簌簌落下:“我刚在窟外的沙地里发现了马蹄印,是西域的‘踏雪马’,这种马只有波斯商队和……长公主的护卫队才有。”
苏锦熙蹲下身,用银针刺了刺壁画上的箭孔,针尖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是朱砂混了血,人血。这不是凿的,是用蘸了血的箭射的,箭杆上的木纹是胡杨木,敦煌只有城西的烽火台种这种树。”
沈棠站在洞窟中央,仰头望着穹顶的星宿图,图中北斗七星的位置被人涂改过,勺柄指向东南角的暗门:“这是北狄的‘占星术’,他们认为改了星宿图,就能改变国运。暗门后面应该有东西。”
暗门后的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刻着北狄的经文,翻译过来是“以血祭佛,长生不灭”。苏锦熙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在通道尽头发现了具尸体——穿着波斯商人的服饰,胸口插着支胡杨木箭,箭尾刻着个“宁”字。
“是长公主的箭,”她拔出箭,箭杆里藏着张羊皮纸,“这是幅藏宝图,画着敦煌的三座烽火台,其中西烽火台被红笔圈了,旁边写着‘三月初七,献佛’。”
又是三月初七。苏锦熙将羊皮纸递给沈棠,注意到尸体的指甲缝里缠着根丝线,是波斯的金线,线芯里裹着颗珍珠——黑珍珠,北狄的“人鱼泪”。
“他不是波斯商人,”沈棠认出金线的织法,“是北狄的密探,穿波斯服饰是为了掩人耳目。这珍珠里有东西。”她用刀尖剖开珍珠,里面是卷细如发丝的纸条,写着“壁画藏兵,静待时机”。
壁画藏兵?赵昕凑近“涅槃图”,用手敲了敲佛陀的莲花座,发出空洞的响声:“是空的!里面藏着东西!”
三人合力移开莲花座,下面露出个暗格,里面堆满了北狄的弯刀和弓弩,刀柄上的狼图腾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苏锦熙拿起一把弯刀,刀鞘上刻着与归墟铜符相同的人鱼图腾:“是秦家打造的兵器,他们把兵器藏在壁画里,想等时机成熟,从敦煌攻入中原。”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驼铃声。李大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苏姑娘,不好了!长公主带着阿古拉和阿依娜来了,说是要祭拜佛陀,已经到莫高窟门口了!”
长公主穿着身素白的僧衣,手里捻着串佛珠,身后跟着的阿古拉和阿依娜都穿着胡服,脸上蒙着面纱。看到苏锦熙三人,她脸上露出悲悯的笑:“三位姑娘也来礼佛?真是巧。”
“巧的是,”沈棠举起那把北狄弯刀,“长公主的护卫,也用这种刀?”
长公主的笑容僵在脸上,佛珠突然从指间滑落,散了一地。阿依娜突然拔出发髻上的金簪,抵在自己的咽喉:“不许伤害我娘!那些兵器是我藏的,跟她没关系!”
“阿依娜!”长公主想去拉她,却被沈棠拦住。
苏锦熙按住阿依娜的手,银针刺中她的穴位,金簪掉在地上:“你藏不住的,刀鞘里的人鱼图腾,只有秦家的人能刻。你以为你帮北狄藏兵器,他们就会放过你姐姐?”
阿依娜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只是想让我娘回家……她从北狄逃出来后,一直被可汗的人追杀,说只要交出‘佛骨舍利’,就不再追究。”
佛骨舍利?众人皆是一惊。传说莫高窟藏着枚佛陀的指骨舍利,能让人刀枪不入,北狄一直想得到它。
“舍利不在莫高窟,”长公主叹了口气,“在西烽火台的地宫,是当年我从北狄带出来的,本想献给皇上,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北狄可汗用阿古拉的性命要挟你,让你把舍利送回去,”苏锦熙接话,“还让你藏兵器,为他们铺路。”
长公主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可汗说,只要拿到舍利,就让阿古拉认祖归宗,继承北狄的汗位。我一时糊涂,就……”
赵昕突然指向壁画上的飞天:“你们看,飞天的手里拿着什么?”
画中飞天的掌心,竟画着个微型的星宿图,与之前被涂改的北斗七星不同,这张图的勺柄指向东烽火台。苏锦熙掏出从归墟带回的铜符,放在壁画前,铜符上的人鱼图腾与飞天的飘带重合,显露出一行小字:“舍利是假,兵符是真。”
“兵符?”沈棠恍然大悟,“北狄想要的不是舍利,是兵符!当年二皇子与北狄勾结时,铸了半块兵符给他们,另一半在皇上手里,合在一起能调动边关的禁军!”
长公主的脸色彻底白了:“我……我不知道是兵符,可汗只说是能保阿古拉平安的信物……”
西烽火台的残垣在暮色中像头卧着的巨兽。苏锦熙三人跟着长公主走进地宫,里面的油灯忽明忽暗,正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个金棺,棺上刻着与壁画相同的飞天图案。
“舍利就在里面,”长公主的声音发颤,“可汗的人说,三月初七会来取。”
沈棠打开金棺,里面果然躺着枚指骨舍利,却在舍利下面摸到个硬物——是半块青铜兵符,上面刻着北狄的狼图腾,与二皇子府搜出的那半块正好吻合。
“是假舍利,真兵符,”苏锦熙拿起兵符,“他们怕直接要兵符引起怀疑,就编了舍利的谎话。”
就在这时,地宫的石门突然落下,将众人困在里面。外面传来北狄可汗的声音:“赵宁,把兵符交出来,不然这地宫就是你们的坟墓!”
“可汗!”阿古拉扑到石门边,“你答应过我,只要拿到舍利就放我们走!”
“傻孩子,”可汗的声音带着嘲讽,“等拿到兵符,攻破边关,整个大雍都是我的,你们还走什么?”
地宫开始震动,头顶的石块不断掉落。苏锦熙发现墙角有个通风口,仅容一人通过:“我们从这里走!兵符不能给他们!”
沈棠将兵符塞进苏锦熙手里:“你带阿古拉姐妹走,我和长公主挡住他们!”
“不行!”长公主拔出头上的金簪,簪尖闪着寒光,“我欠你们的,今天该还了。”她突然将金簪刺向自己的胸口,“告诉皇上,北狄的奸细在边关……”
话没说完,她就倒了下去。阿依娜抱着母亲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苏锦熙咬咬牙,拉着阿古拉姐妹钻进通风口,沈棠则用身体顶住即将坍塌的石门,为她们争取时间。
通风口通向烽火台的顶部。苏锦熙刚爬出来,就看到北狄的骑兵正往这边冲,为首的正是可汗。她将兵符交给阿古拉:“拿着这个去见三皇子,他会保护你。”
阿古拉握紧兵符,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你们呢?”
“我们随后就到,”赵昕拍了拍她的肩,“快走吧!”
看着阿古拉姐妹消失在沙漠里,苏锦熙和赵昕转身冲下烽火台,正好撞见沈棠从地宫逃出来,身上的衣服沾满血污:“快走!我炸了地宫,暂时困住他们了!”
三人骑着骆驼往敦煌城跑,身后传来震天的爆炸声。苏锦熙回头望去,西烽火台在火光中坍塌,像座沉没的孤岛。
敦煌城的城门在她们身后关上时,赵昕才发现沈棠的手臂被石块砸伤了,伤口很深,露出了白骨:“你怎么样?”
“没事,”沈棠咬着牙,“兵符送出去就好。周太傅说,三皇子已经在边关部署了兵力,就等北狄自投罗网。”
苏锦熙为她包扎伤口时,发现她的血滴在沙地上,竟晕开淡金色的痕迹——是金泉岛的金沙,沾在衣服上的。她忽然明白,长公主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北狄的奸细在边关……”
“是守将,”沈棠看着血痕,“边关守将里有北狄的奸细,不然他们怎么知道兵符在烽火台?”
三日后,三皇子的信使赶到敦煌,带来了消息:阿古拉成功将兵符交给朝廷,北狄可汗带着残部逃回草原,边关的奸细被一网打尽,长公主被追封为“忠烈公主”,与苏衍的祠堂并排而建。
莫高窟的“涅槃图”被重新修复,佛陀胸口的箭孔被填上金粉,在阳光下闪着光。苏锦熙站在画前,看着飞天的飘带,忽然发现上面多了行小字,是沈棠的笔迹:“画能藏兵,亦能藏心。”
赵昕手里拿着张新的海图,是从北狄可汗的帐篷里搜出的,上面标注着西域的一处古城,写着“壁画中的王朝,三月初七苏醒”。
“西域的楼兰古国,”她指着地图,“听说那里的壁画会动,到了三月初七,画里的人会出来跳舞,是真的吗?”
苏锦熙的药箱里,新添了瓶从地宫找到的药膏,是长公主用的,专治刀伤,里面掺了北狄的草药。她望着西域的方向,那里的风沙比敦煌更烈,藏着的秘密,想必也更古老。
“走。”她转身,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些沙砾,在阳光下泛着细光。
沈棠和赵昕跟上来,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戈壁的尽头。敦煌的风沙掩埋了兵器的痕迹,却埋不住壁画里的故事,她们的路,还在延伸向更远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