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那朵绚丽的烟花尚未完全消散,苏昌河便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城中还有暗河之人?莫不是……”
苏暮雨转头看他,语气带着询问:“你不是说,只来了你一个人吗?”
“我说暗河中只来了我一个人,”苏昌河回道,眼神若有所思地扫过烟花升起的方向,“但是南安城里来的,我就不确定了。”
李玉璇望着那烟花余烬,喃喃低语:“鹤淮姐姐……她也来了。”她心中微沉,白鹤淮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南安城的药人之祸与四淮城的毒局,背后的牵连比想象中更深。
“小心!”许安忽然大喝一声,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与紧张。
只见那原本被苏暮雨逼退的两道黑影,竟如同鬼魅般再次凝聚,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苏暮雨飞掠而来!他们手中寒光一闪,各自握着一柄细长如针的铁剑,剑尖直指苏暮雨要害。
“河西三鬼,倚仗的不过是鬼影功的诡异身法罢了。”苏昌河站在原地,双手抱胸,冷笑连连,“一旦鬼影功被破,就凭这点三脚猫的剑术,也配拿出来丢人现眼?”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苏暮雨甚至连剑都未曾抬起,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那两道黑影持剑“穿透”了他的身体,竟如同泡影般,再次消散无踪。
“原来是障眼法。”李玉璇将软剑重新别回腰间,语气了然。那两人自知不敌,竟是用这最后的幻影吸引注意,真身早已趁机远遁。
“可惜了。”苏暮雨缓步走回,将借来的长剑抛还给那名长生门弟子,语气平淡无波,“对手太弱,不值得我用出一套完整的剑法。”
苏昌河撇了撇嘴,习惯性地揶揄道:“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么嚣张的话,都能从你嘴里蹦出来了。”
“既做几日卓月安,便说几分卓月安该说的话。”苏暮雨淡淡地回了一句。
李玉璇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为什么你不能做一辈子卓月安?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苏暮雨沉默了片刻,面具下的目光似乎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低声道:“如果可以的话……就好了。”
苏昌河没理会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他冲着烟花炸起的方向努了努嘴:“你们怎么看?去瞧瞧?”
苏暮雨却转头问葛修:“这里到你的长生门,还要多久?”
葛修急忙躬身回道:“快了快了,再过三条街便是!”
“好。”苏暮雨当机立断,“先退到长生门,固守待援。昌河,放寻踪火,让看到烟花的人过来汇合。”
一行人不再耽搁,在葛修的引路下,很快来到一处府邸前。只见朱门高墙,金碧辉煌,门楣上挂着“长生门”的牌匾,气派非凡。
苏昌河打量着这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破烂王”老巢,挑了挑眉:“你绰号叫破烂王?”他指了指这宽门阔院的府邸,“这可真不像啊。”
葛修狡黠地笑了笑,带着点市侩的精明:“我是破烂王,可这里却是长生门啊。富贵……才可得长生嘛!”他随即脸色一正,对门下弟子朗声喝道,“把大门给我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杀无赦!”
“等等。”李玉璇连忙出声阻止。
苏暮雨也同时摇头道:“还不能关,还有两个人没到。”
“何人?”葛修不解。
“自然是我们。”一个带着异域口音、不算标准的官话响起,随声而来的是一枚破空飞射的金环!
苏暮雨仿佛早有预料,轻轻一抬手,便将那来势汹汹的金环稳稳接住:“喆叔。”
只见苏喆举着烟杆,缓步从大门外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看苏暮雨,又扫了一眼苏昌河和李玉璇,最后目光落在苏暮雨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的调侃:“卓公子,最近你的名气,可是大得很啊。”
“我还以为,跑来看热闹的,就我一个闲人呢。”苏昌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语气有些微妙。
紧跟苏喆进来的,正是背着药箱的白鹤淮。她一进来,目光就急切地寻找,看到安然无恙的李玉璇,明显松了一口气:“玉璇!你们没事就好!”她快步上前,目光扫过众人,“看来你们应该已经服过解药了。”
她一边说,一边迅速将肩上的药箱取下,直接翻到最后一层。箱盖一开,一只色彩斑斓、背部长满绚丽花纹的蛤蟆率先跳了出来。
一直站在远处观望的葛修吓得浑身一哆嗦,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巨毒之物,花衣蛤蟆!”
这还没完,紧随花衣蛤蟆之后,一只长着三条尾巴的蝎子、一条细长油亮的黑色蜈蚣、一只通体血红的蜘蛛以及一条浑身青翠欲滴的小蛇,相继从药箱中爬出。
“五毒?”苏昌河幽幽地说道,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
李玉璇神色凝重地补充:“这不是普通的五毒。这是温家嫡系门人才能饲养的绝顶五毒,据说比江湖上五毒门所用的毒物,还要厉害数倍。”
“去吧。”白鹤淮一挥手,那五只毒物仿佛听懂人言,立刻四散开来,迅速隐没在庭院的角落阴影之中。
“啊哈!”葛修和他的一众长生门手下吓得齐声惊叫,连连后退。
许安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声对身边的玉璇说:“这些毒物,我听说不管碰了哪一个,都是立刻毙命,死得不能再死了……”
“所以说,没有我的指令,你们千万不要在这院子里随意走动。”白鹤淮语气严肃地警告。她又从药箱里拿出了五面颜色各异的小旗,手腕一抖,分别甩向庭院的五个不同方位。旗帜落地,那原本四处游走的五只毒物,竟都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各自对应的旗帜下方,不再动弹。
“这是阵法?”苏暮雨问道。
“五毒阵。”白鹤淮解释道,“寻常用法,是以五毒将人困在阵中,再散播毒雾,让阵中之人无处可逃。这是我温家不传的秘法之一。”
葛修闻言,脸都白了,颤声道:“苏、苏先生……这……这位不是自己人吗?为何要布下如此凶险的阵法?”
“我方才说的,那是寻常用法。”白鹤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现在所用的五毒阵,是与我温家的‘不留地之阵’结合而成的变阵。阵法一旦运转,便能形成一道屏障,将这城中弥漫的‘花烬散’毒气隔绝在外,无法侵入院中。”
李玉璇点点头,心中稍安:“能布下笼罩全城的‘花烬散’,要么是温壶酒本人,要么是洛烟蝶,或者唐灵皇。鹤淮姐姐,你来得正是时候。”她顿了顿,眉头微蹙,“不过,应该是洛烟蝶的手笔,只有她,才喜欢用这种带着花香的剧毒,让人在温香暖玉之中,不知不觉地死去。”她心中暗自思忖,像洛烟蝶这样成名已久的人物潜入四淮城,自己事先竟未得到半点风声,这很不寻常。
苏暮雨看向惊魂未定的葛修,问道:“葛门主,五毒门在无双城,依附于哪一派系?”
葛修微微皱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努力回忆:“五毒门……这个名字我倒不陌生。但是无论是讲武堂一脉,还是城主宋燕回那一派,似乎都……都不太喜欢与这类被视为邪门外道的势力联手。”
旁边一个穿着长衫、文士打扮的长生门成员也摇头附和:“门主说得是。无双城自诩天下第一武城,崇尚堂堂正正的武学,排斥奇技淫巧。所以,擅长火器的雷家堡、精通暗器的唐门、钻研毒术的温家,即便实力再强,也从未受到过无双城的正式招揽。五毒门,自然也是一样。”
“除非,”苏暮雨幽幽地说道,“有人为了达成此次的目的,主动放弃了无双城一贯的准则。”
“五毒门依附的……”苏昌河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是天启城。”
“天启城?”众人皆是一惊,连李玉璇和白鹤淮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苏昌河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秘辛:“五毒门地处南疆偏远之地,原本和天启城八竿子打不着。但当年,天启城曾派使者出使湘西古国,使者队伍误入了五毒门的地界。按常理,他们必死无疑。可最终,那位使者却活着走了出来,并且顺利返回了天启城。”
“你……你为何会知道这些?”葛修难以置信地问道。
“因为我,”苏昌河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就在那里长大。”
李玉璇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你……”她一直知道苏昌河来历神秘,却没想到竟与神秘的南荒五毒门有关。
白鹤淮也惊讶地掩住唇:“苏昌河,你……你是五毒门的人?”
苏昌河笑容不变,语气里却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我哪有资格高攀五毒门?不过是恰好居住在那一块区域罢了。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我们……则命如草芥。”
李玉璇沉住气,紧紧盯着他:“你来自南荒。”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昌河没有继续南荒的话题,而是回到了刚才的叙述:“当年那个活着走出五毒门,回到天启城的使者……是一个太监。”他顿了顿,环视众人,“你们想想,什么样的太监,有资格代表北离,出使一个国家?”
苏暮雨沉声接道:“至少是五大监级别。”
“没错。”苏昌河仰起头,眼神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这个太监可了不得。他后来辅佐当时还是皇子的太安帝,征伐北阕,灭绝西楚,立下赫赫功劳。太安帝登基后,他也就成了北离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同时兼任大悟寺首座一职,其权势,几乎能与大将军平起平坐。”
“前五大监之首,浊清公公。”苏暮雨缓缓说出了那个名字,语气沉重,“你的意思是,四淮城之事,和他有关?”
“我只知道,”苏昌河幽幽地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这位浊清公公,如今名义上在守皇陵。而以他的性格和野心,绝不会甘心就此沉寂,老死陵前。”
“这……这怎么还跟天启城,跟宫里扯上关系了……”葛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和想象。
李玉璇站起身,月光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眼神锐利如刀:“这件事,本就与天启城关系大了去了!”她走到一旁,打开一直背着的剑匣,从中取出了那柄造型古朴、剑身隐有流光的风剑“凰”,却将另一柄“凤”剑留在了匣中。
苏昌河看着她这举动,挑眉问道:“你去干嘛?还有,为何不带上你的凤剑?”
李玉璇一边放出几只色泽妖异的蛊蝶,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当日在南安城,我给夜鸦下了一只追踪蛊。我所养的蛊虫彼此之间互有感应。他离开南安城后,曾与一个身上带有我另一只蛊虫的人接触过。我回到天启后,召回了所有蛊虫,唯独少了一只。而其他蛊虫追踪的目标,都未曾离开过天启城范围。唯独这一枚丢失的蛊虫,其宿主……”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道,“是典叶将军的独女,典烬薇。”
苏暮雨闻言,面具下的眉头微蹙:“飞虎将军,典叶?”
“是他。”李玉璇肯定地点头,“不仅如此,大皇子萧燮,以及飞虎二十六骑,也已秘密离京,此刻很可能就在这四淮城中。你们留守此地,务必小心。”
她说完,不再犹豫,足尖一点,身形翩然跃起,轻巧地踏上了房顶。
苏昌河看着她手中只持一剑,再次疑惑出声:“喂!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肯用你的凤剑?”
李玉璇站在屋顶,夜风吹拂着她的紫衫和发丝,她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已经很久都拔不出它了。”
苏暮雨仰头望着她,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清晰的关切:“一切小心。若有危险,立刻点燃信烟,我们会立刻赶到。”
李玉璇回头,对他,也对院中的众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转身运起轻功,紫色的身影几个起落,便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朝着蛊蝶指引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