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璇刚推开朝来客栈的门,里面隐约的嬉笑声便戛然而止,随即一道寒光直冲她面门而来。她眼皮都未抬,只是轻轻抬手,指尖似有若无地拂过,那柄袭来的匕首竟在离她鼻尖寸许之处迅速消融,化作几滴锈水,“滴答”落在地上。
“啧,一段时间不见,县主这手化铁为水的本事,越发吓人了。”苏昌河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另一个空茶杯,脸上挂着那副玉璇看了就忍不住想刺他几句的懒散笑容。
玉璇没理会他那点戏谑,快步走进房间,目光先是在一旁的白鹤淮身上扫过,见她虽面带疲惫但并无明显伤痕,心下稍安,这才没好气地对着苏昌河道:“看到你在天启,准没什么好事。鹤淮姐姐,你没事吧?”
白鹤淮摇了摇头,递给玉璇一个安抚的眼神:“我没事,只是被些琐事缠住了。”
苏昌河像是没听见玉璇的嫌弃,自顾自地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永宁县主这话说的,天启城这么大,还不许我来逛逛了?您可是这北离皇城的‘地主’,对这里熟得很吧?正好,给我指指路?”
玉璇没碰那杯水,哼了一声:“指路?指你去诏狱的路吗?”
“那倒不必,我对那儿不感兴趣。”苏昌河笑得更深了些,眼神却像狐狸一样眯着,“我比较感兴趣的是……”
他话未说完,脸色骤然一冷,猛地一挥手,一股劲风凭空而生,客栈大门“嘭”地被彻底推开,露出了门外一个穿着黑衣、面容隐匿在阴影中的年轻人。
那人显然没料到会被如此直接地发现,神色间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稳住,拱手道:“不愧是暗河大家长,感知敏锐。”
玉璇也站了起来,眉头微蹙。她认识这个人,影宗的乌鸦,专司追踪与暗杀,算是老对头了,之前在暗处也没少交手。
乌鸦的目光也落在了玉璇身上,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才又拱手:“永宁县主。”
那语气里的试探和若有若无的威胁,让玉璇心头火起。
“你是谁?”苏昌河沉声问道,语气里已没了方才同玉璇说话时的戏谑,只剩下冰冷的警惕。
“影宗,乌鸦。”乌鸦提着剑,坦然走了进来,“知道苏大家长入了皇城,特来一见。”
“苏暮雨呢!”苏昌河猛地提高声音,一掌拍在桌上,茶杯震得跳起,“他约我在此处相侯,为何他的人却不在这里!”
乌鸦冷笑一声:“你想见苏暮雨?”
“当然!”苏昌河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周身散发出如有实质的杀气,门窗被这股气势冲击得噼啪作响,“他是我苏家家主,是我苏昌河一生最好的朋友!就算失去了大家长之位,我也决不允许他受到一点点伤害!若你们敢对他做什么,我苏昌河发誓,定与你们影宗不死不休!”
乌鸦在那磅礴的杀气逼迫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不久前才领教过苏暮雨那精妙绝伦的剑术,但苏暮雨的剑是冷的,意是静的,远不如眼前苏昌河这般暴戾恣睢的杀气来得骇人。
他强自镇定,反而往前踏回一步:“大家长不必如此紧张。苏暮雨如今正在我影宗宗门做客,一切无恙,只是……”
“只是什么?”苏昌河眼神锐利如刀。
乌鸦感到脖颈后泛起凉意,硬着头皮道:“只是这客人是做到底,还是中途变成阶下囚,就要看大家长的诚意了。”
“我的诚意?”苏昌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拿苏暮雨来试探我的诚意?你们影宗,做事很不讲究啊。”
乌鸦顶着那几乎要刺穿他的目光,沉声道:“我们一直所做的,不本就是世间最危险的事情吗?”
“此话倒是不错。”苏昌河身上的杀气忽然一收,仿佛刚才的暴怒只是幻觉,他慢悠悠地拿起之前给玉璇倒的那杯水,喝了一口,“行,我欣赏你的胆色。直接说吧,你们要我做什么?”
乌鸦的目光再次转向李玉璇,意思很明显。
玉璇心里明镜似的,冷笑一声:“看来是我不能听的了。”
乌鸦接口道:“县主聪慧。其实,有些事,您早就不该听了。”话音未落,他大手一挥,一股无形的气劲夹杂着细微的粉尘朝玉璇罩去。
玉璇早有防备,身形不退反进,衣袖翻飞间已将大部分粉尘扫开,同时出手如电,直取乌鸦手腕。“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试图下毒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玩毒,你们影宗不如我!”
两人瞬间过了几招,拳脚生风,都没有动用兵器。眼看乌鸦一招刁钻,直袭玉璇肋下,旁边的苏昌河看似随意地一挥手,一股阴柔却强劲的掌风后发先至,撞在乌鸦的臂膀上。乌鸦闷哼一声,被震得连连后退,气血翻涌。
白鹤淮也立刻站到了玉璇身边,警惕地盯着乌鸦。
乌鸦稳住身形,脸色难看地看向苏昌河:“我们以为,大家长已经选择我们了。”
苏昌河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苏暮雨都在你们手上了,我还能选谁呢?”
乌鸦却昂起头,指向李玉璇:“可永宁县主在这里!她从来都不在我们影宗的客人名单里!”
李玉璇也学着他的样子摆了摆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们影宗的人,脑子里除了这些弯弯绕绕,就没点别的东西了吗?真是蠢得可以。看来我今天来的确实不是时候,平白看了场烂戏。”
乌鸦脸色铁青,但深知此刻不是纠缠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终的目的,手一挥,内力涌动,屋内所有的门窗都在那一刻“砰砰”闭紧,气氛瞬间凝重到极点。
“我们要大家长,取下琅琊王的人头。”
“什么?”苏昌河手指一紧,手中的茶杯瞬间化为齑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暗河不是什么人都能杀吗?”乌鸦转过身,背对着苏昌河,似乎想营造一种高深莫测的姿态,“我就将这世上最难杀之人,放在你的面前。不必这么快就给我们答案,想清楚了,再……”
“再什么?”苏昌河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阴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乌鸦整个人瞬间僵住,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里原本坐着苏昌河的位置,此刻只剩下白鹤淮一人安静地坐着。而苏昌河的声音,清晰地从他身后传来。
然后,他感到脖子上微微一寒,一股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皮肤。
乌鸦吓得魂飞魄散,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脑袋立刻就会搬家。
苏昌河在他身后轻笑一声,收起了匕首:“放心,我没打算杀你。你们手里不是还握着苏暮雨的命吗?我怎么敢动你呢。”
“大家长……”乌鸦的脸颊肌肉抽搐着,声音干涩。
“滚吧。”苏昌河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乌鸦一个趔趄,“既然苏暮雨是你们影宗的‘客人’,那就好好招待。他口味清淡,吃不得辣,记住了。”
白鹤淮听到这句,想起在钱塘时,苏暮雨面对辣菜时那副强自镇定却又忍不住吸气的模样,差点笑出声,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乌鸦依旧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怎么还不走?”苏昌河已经坐回了原位,微微皱眉,“真要留下来吃饭?”
“……告辞!”乌鸦如蒙大赦,再不敢多留一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拉开房门,仓皇离去。
客栈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三人。
玉璇看着重新关上的门,眉头紧锁:“琅琊王……他们竟敢把主意打到小师兄头上!”萧若风于她,亦兄亦师,引她就医,护她周全,这份情谊她一直铭记于心。
苏昌河揉了揉眉心,脸上那惯常的假笑也淡去了几分,露出底下真实的疲惫与凝重:“影宗这帮疯子……还真是会给人出难题。”
玉璇看向他,语气带着审视:“你打算怎么办?真要去杀我小师兄?”
苏昌河抬眼,对上她的目光,那眼神复杂难辨:“苏暮雨在他们手上。” 这句话,已经说明了一切。为了苏暮雨,他或许真的会去做,哪怕目标是权倾朝野的琅琊王。
玉璇沉默了。她理解这种为了重要之人不惜一切的心情,就像她也会为了保护家人和朋友豁出性命。但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兄遇险。
“你不能这么做。”玉璇语气坚决。
苏昌河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发苦:“小县主,你这可是在为难我啊。一边是挚友性命,一边是你的小师兄……哦,还得加上你这位‘永宁县主’的阻拦。我这生意,亏本亏大了。”
“谁跟你做生意!”玉璇瞪他,“苏昌河,我警告你,你敢动琅琊王一根头发,我……”
“你待如何?”苏昌河忽然凑近了些,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他特有的、让人火大的调侃,“用你的毒,把我化成水?就像刚才那把匕首一样?”
他靠得太近,玉璇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红丝,以及那玩世不恭之下隐藏的焦灼。她本能地后退半步,心头那股对他“坏蛋”身份的排斥感又涌了上来,但奇异的是,并不觉得他此刻有多危险,反而……有点可怜?
她压下这荒谬的念头,硬邦邦地说:“你可以试试看。”
白鹤淮适时地插话,打破了这略显紧绷的气氛:“好了,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苏暮雨被关在哪里,以及影宗到底想干什么。”
玉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鹤淮姐姐说得对。”她看向苏昌河,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疏离和警惕,“苏昌河,我知道你担心苏暮雨。但刺杀琅琊王是死路,更是蠢路。影宗让你去做,无非是想借刀杀人,或者挑起更大的乱子。你就算得手了,他们也未必会守信放了苏暮雨。
苏昌河坐直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些,我自然知道。”他看向玉璇,眼神恢复了之前的精明和算计,“所以,小县主,有没有兴趣,合作一把?”
“合作?”玉璇挑眉,“跟你?”
“对啊。”苏昌河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你不想你的小师兄死,我不想我的好朋友死。我们目标一致,至少暂时一致。你在明,我在暗,查起事情来,总比我一个人单打独斗要方便。毕竟,您可是这北离皇城,‘无所不知’的永宁县主啊。”
玉璇沉吟起来。与苏昌河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说的有道理,眼下救出苏暮雨,才能保住小师兄。而且,有她在旁边盯着,总能防止这“坏蛋”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她看向白鹤淮,白鹤淮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见机行事。
“好。”玉璇终于点头,“我可以帮你打听消息,但你必须答应我,在我找到救出苏暮雨的方法之前,绝不可对琅琊王下手。”
苏昌河伸出手:“成交?”
玉璇看着他那骨节分明却带着薄茧的手,没有去握,只是淡淡道:“记住你的承诺就行。另外,别叫我小县主,听着别扭。”
苏昌河从善如流地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笑道:“那叫什么?玉璇妹妹?”
玉璇被他叫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嫌弃地摆手:“你还是叫我‘坏蛋’吧,互相往来,听着顺耳点。”
白鹤淮看着这两人明明立场不同、互相提防,却又不得不暂时绑在一起的别扭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世上的缘分,真是奇妙。她拉起玉璇的手:“此地不宜久留,影宗的人可能还会再来。玉璇,我们先离开这里,从长计议。”
玉璇反握住白鹤淮的手,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心下一定。无论面对什么,只要有鹤淮姐姐在身边,有需要守护的人在前方,她就有勇气走下去。至于苏昌河……玉璇瞥了一眼那个已经恢复懒散姿态,仿佛刚才的凝重从未发生过的男人,心想,就暂且把这头危险的孤狼,当作暂时的同行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