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的代价

游乐园的黄昏永不结束。无恙站在纪念品商店的屋檐下，看着细雨在彩虹色的灯光中蒸发成雾。眼镜男——现在知道他叫李铭——正神经质地啃咬着自己手环周围的皮肤，已经咬出了一圈血痕。

　　"我们得找到其他人，"无恙压低声音，"陈岩和小雨...他们被带去了哪里？"

　　李铭摇摇头，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你没看到吗？旋转木马上那些...那些玩偶。他们就在那里！皮肤变成塑料，眼睛变成玻璃珠..."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下一个就是我们——"

　　无恙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商店深处。货架上摆满各种诡异的纪念品：会自己转动的八音盒，眼球造型的棒棒糖，还有微笑面具形状的气球。最里面的展示柜里，一排玩偶整齐地坐着，每个都穿着缩小版的游客服装。

　　无恙的血液瞬间冻结——最边上那个穿红衣服的玩偶，发型和小雨一模一样。

　　"欢迎光～临！"一个夸张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戴着狐狸面具的员工突然弹出上半身，"选购纪念品吗？快乐积分满20分可兑换特殊奖品哦～"

　　狐狸面具的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尖牙。无恙注意到他的名牌上写着"娱乐员FX-12"，制服袖口沾着某种暗红色污渍。

　　"不用了，谢谢。"无恙拉着李铭后退，"我们只是躲雨。"

　　"下雨是游乐园的特色呢～"狐狸员工歪着头，面具上的油彩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对了，两位游客要不要体验我们的占卜机？第一次免费哦！"

　　他指向商店角落的一台老旧机器。那是个传统的命运占卜装置，玻璃后面坐着一个陶瓷人偶，穿着吉普赛女郎的装束。机器上贴着褪色的标签："玛莎夫人的预言——知晓你的未来！"

　　无恙耳后的鳞片突然刺痛起来。他鬼使神差地走向占卜机，投进一枚狐狸员工给的代币。机器发出刺耳的运转声，陶瓷人偶僵硬的双手举起一叠卡片。

　　"请...选择..."人偶的嘴巴一开一合，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无恙随手点了一张。卡片从出口滑出，上面画着一个玩偶维修工站在燃烧的钟楼前，胸口被一根钢管刺穿。卡片底部有一行小字："RS-07的第五种死法"。

　　"看来您抽到了稀有卡！"狐狸员工不知何时贴到了无恙背后，呼吸冰冷得像冷冻库的寒气，"要不要再试一次？看看其他可能性？"

　　无恙猛地转身，差点撞上那张狐狸面具。就在这时，商店的玻璃门被推开，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例行检查。"

　　穿玩偶维修工制服的祁斯年站在门口，护目镜反射着店内诡异的彩光。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但无恙注意到他手中的检测仪正对着狐狸员工。

　　"FX-12，你的情绪模拟器又过载了。"祁斯年——或者说维修工RS——机械地说道，"需要立即调整。"

　　狐狸员工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嘶鸣，但还是乖乖走向祁斯年。维修工将一个金属探头贴在狐狸面具的太阳穴位置，仪器发出"滴滴"的电子音。

　　"过度兴奋会导致早期损耗。"祁斯年像是在背诵操作手册，"建议休眠两小时。"

　　狐狸员工的身体突然垮了下来，像被剪断线的木偶。祁斯年熟练地接住它，将它折叠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块，塞进工具包。

　　"商店即将关闭。"维修工转向无恙和李铭，"游客请前往中央广场观看第一场烟花秀预演。"

　　李铭突然抓住无恙的手臂："不...不要去烟花秀...我朋友说过..."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看过烟花的人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祁斯年的护目镜微微转向李铭，动作精准得像机器人："烟花秀是游乐园的特色项目。缺席的游客将扣除50点快乐积分。"

　　50分——是他们现有积分的十倍。无恙心中一沉，这明显是强制要求。

　　"我们这就去。"无恙拉着李铭往外走，经过祁斯年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维修工先生，能告诉我们怎么去中央广场吗？"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机油味。祁斯年的护目镜闪过一丝微光，他公事公办地回答："沿主路直行300米，右转。路上有指示标志。"

　　但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在工具包侧面轻敲出一段摩尔斯电码：..-......-...（INSIDE）

　　无恙瞳孔微缩。这是让他去维修间的意思？

　　商店外，雨雾更浓了。彩色的路灯在雾气中晕染开来，将整个游乐园笼罩在一种梦幻般的氛围里。李铭突然挣脱无恙的手："我得去找其他人...一定有办法离开..."

　　"等等！"无恙想拉住他，但李铭已经冲进了浓雾中，很快消失不见。

　　手环上的倒计时显示45:22:17。无恙犹豫片刻，决定冒险一搏。他没有按指示前往中央广场，而是沿着商店后巷悄悄移动，寻找员工区域。

　　游乐园的地图显示维修间在钟楼西侧，但每条小路都诡异地绕回原处。无恙尝试了三次都失败后，耳后的鳞片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他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感受鳞片传来的微妙方向感——塞壬基因在引导他。

　　跟着这种感觉，无恙找到了一扇伪装成墙壁的小门，上面用几乎看不见的字体写着"RS系列专用"。

　　门锁是老式的机械结构，正好能用祁斯年留下的那把小螺丝刀撬开。无恙谨慎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机油味和某种奇怪的甜腻气息，像是腐烂的糖果。

　　维修间比想象中宽敞，更像一个小型车间。墙上挂满各种工具和零件，工作台上散落着半成品的玩偶肢体。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右侧那面墙——上面钉着数百张员工证，照片上的人全都面带标准微笑，但眼神空洞得可怕。

　　无恙走近细看，呼吸几乎停滞。在"RS"分类下，整齐排列着七张工作证：RS-01到RS-07。前六张的照片都是不同时期的祁斯年，只有细微的差别——发型、眼镜、表情。而RS-07的工作证照片位置空空如也，只有一张便条："待激活"。

　　"系统在批量生产他..."无恙的手指轻触RS-06的工作证，那张照片上的祁斯年眼角有颗泪痣，与他在图书馆副本见到的一模一样。

　　工作台下的抽屉半开着，露出一个黑色笔记本。无恙小心地取出它，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机械工整的字迹写着："RS-07维修日志"。

　　大部分内容都是枯燥的设备检查记录，但翻到最近几页时，无恙发现了异常——页边空白处画满了重复的图案：波浪线和半个太阳。海边的日出。而最新一页的角落，潦草地写着"WN-941"，被反复描粗到几乎划破纸面。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无恙迅速将笔记本放回原处，闪身躲到一个大型设备后面。门开了，祁斯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保安制服的玩偶员工。它们的面具是统一的灰白色，没有任何五官。

　　"系统检测到未授权访问。"其中一个保安说道，声音像是坏掉的录音机，"搜索区域。"

　　祁斯年点点头，动作精准地开始检查各个角落。当保安转向另一边时，他的护目镜微微转向无恙藏身的位置，然后故意将一盒螺丝打翻在地。

　　"零件散落。需要整理。"他机械地报告，"建议分区域搜索提高效率。"

　　保安玩偶僵硬地点头，分头行动。祁斯年跪在地上收拾螺丝，背对着无恙藏身的设备，低声快速说道："烟花秀是记忆清洗程序。钟楼玻璃反射真实。别相信停止的音乐。"

　　无恙刚想回应，耳后的鳞片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保安玩偶正在靠近。祁斯年猛地站起来，手中的检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东侧走廊检测到异常！"他提高音量，"可能是入侵者！"

　　两个保安立刻转向门口。祁斯年带头冲出去，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三下——明显是让无恙等信号。

　　无恙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远去。维修间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那是个老式圆形钟，指针停在5:55不动。

　　三声轻响从门外传来。无恙谨慎地探头，看到祁斯年独自站在走廊里。

　　"安全了。"维修工的声音依然机械，但语速稍快，"你必须去烟花秀，缺席会被标记。但记住：当音乐停止时，闭上眼睛。"

　　"为什么帮我？"无恙直视护目镜，试图找到一丝熟悉的眼神。

　　祁斯年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像是系统在纠正一个错误："游乐园设施需要维护。故障会导致危险。"他递过一个金属小瓶，"涂在手环内侧。能干扰信号20分钟。"

　　无恙接过小瓶，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祁斯年的手套下传来细微的电流感，像是机械与血肉的奇异混合。

　　"RS系列...都是你吗？"无恙轻声问。

　　维修工的身体突然僵硬，护目镜后的眼睛快速眨动："系统错误...RS系列是独立个体...记忆模块..."他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海边...日出...无法删除..."

　　远处传来刺耳的哨声。祁斯年猛地站直，恢复了机械般的姿态："烟花秀即将开始。游客请立即前往中央广场。"

　　无恙知道对话被迫结束了。他迅速将金属小瓶里的液体涂在手环内侧，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一阵刺痛，手环上的倒计时数字开始模糊。

　　"记住，"祁斯年最后说道，"当音乐停止时，真实会显现。但不要看。"

　　说完，他转身走向走廊深处，工具包上的"RS-07"编号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无恙按原路返回主路，随着人流——如果那些表情空洞的游客能称为"人"的话——前往中央广场。途中经过钟楼，他特意看了一眼玻璃反射：那里显示的是一座破败废弃的游乐园，钟楼本身已经半坍塌，只有巨大的齿轮裸露在外，锈迹斑斑。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反射中的每个游客都是残缺的玩偶，由不同人体部位拼凑而成。

　　中央广场已经聚集了上百名游客。舞台中央站着三个戴金色面具的员工，正调试某种大型设备。无恙注意到李铭也在人群中，但眼神已经变得和其他人一样空洞，嘴角挂着标准化的微笑。

　　"亲爱的游客朋友们！"广播响起，"今天的特别烟花秀即将开始！请各位佩戴好手环，享受这场视觉盛宴！"

　　音乐响起，是那首扭曲的童谣的变奏。舞台上的设备开始发光，三个金色面具员工手拉手围成一圈。无恙悄悄将身体藏在人群后方，按照祁斯年的指示做好准备。

　　第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形成巨大的笑脸图案。人群中发出整齐的"哇"声，所有人的脸都被映照成诡异的彩色。无恙感到手环开始发热，某种微弱的电流顺着血管向上蔓延。

　　第二朵烟花炸开，这次是个心形。无恙耳后的鳞片突然自动展开，形成一片保护性扇形。他惊讶地发现，在塞壬感官中，烟花不是光点，而是一个个微小的人形光影，正在空中痛苦地扭曲。

　　音乐越来越响，节奏越来越快。就在烟花达到高潮时，音乐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静止了一秒。

　　无恙本能地闭上眼睛。即使如此，他仍能通过鳞片感知到周围环境的剧变：游乐园光鲜的外表如蛋壳般碎裂，露出下面腐朽的真实结构。游客们变成各种拼凑的玩偶，金色面具员工则是三个由机械和血肉组成的怪物。

　　最可怕的是中央舞台上的设备——那是个巨大的人脑形状的容器，表面布满电极，正在从手环中抽取某种发光的能量体。人类的记忆能量。

　　静止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音乐重新响起，幻象恢复原状。游客们继续欢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无恙和李铭等少数几个人脸色惨白——那些没闭上眼睛的人，比如李铭旁边的一个女孩，现在已经和其他人一样眼神空洞了。

　　"今天的烟花秀到此结束！"广播宣布，"下一场将在午夜举行，不要错过哦～"

　　人群开始散开。无恙想去找李铭，却发现他已经被两个玩偶员工带走，方向是...旋转木马区。

　　手环上的倒计时显示44:00:00。无恙摸了摸耳后的鳞片，它们仍然处于半展开状态，持续传来微弱的刺痛感。维修工给的干扰剂起了作用，但他的时间不多了。

　　远处钟楼的玻璃再次反射出真实景象：这次能清晰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破败的钟楼顶层，似乎在向他招手。那人影穿着玩偶维修工制服，但护目镜已经摘下，露出无恙朝思暮想的那双眼睛。

　　祁斯年正在真实与幻象的夹缝中等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