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7

然后弯腰哄着，“成才啊，咱搁家睡中不？”

成才一本正经，“爹，俺今天下午打架输了，必须给榕生当媳妇，恁呆家好好类，我两天后就回来了。”

成村长，“结了婚也能回家，也能呆家住。”

成才反驳，“三多说不中，他对这个懂嘞多。”

老许问道，“三多是咋知道嘞？”

三多，“俺大哥快欣媳妇（娶媳妇）了，俺爹天天念叨。”

村长瞪了许百顺一眼，“恁啥都跟孩子说。”但成才还等着村长的回答呢，要是一个解释不好，他那宝贝蛋子真能住到老许家去，那可是哭都没地哭去了，连忙对着成才哄着。总之，不知是成才对成村长的感情更胜一筹还是成村长的口才一流，反正成才还在老成家待着。

不过，从那以后，整个下榕树都知道成才成为了大榕树滴小苗苗的媳妇了，见了两家人就要打趣一下。

跟成才“结了亲”之后，榕生的生活也没什么两样，反正河是不让下的，树是不让上的，村是不让出的，也就从跟许三多两个人玩儿，变成跟成才那一帮子人玩儿。但对许三多的影响可就大了，至少在村子里，再也没有人打他了，因为成为了成才的小侄子，即使三多做事情慢半拍，也没有人嫌弃他了，整个人都外向许多。

一天中午，太阳当空照着，路上没有一点儿荫凉，榕生吃完午饭，坚持迈着小短腿到了许三多家，还没进门，许百顺那一声声的龟儿子就传到了许榕生的耳朵里。榕生就着敞开的大门，看着小小一只蹲在地上的许三多，可怜巴巴的，他面前站着凶神恶煞的许百顺。许榕生一条腿跨在门槛上，要进不进。

“小叔，恁搁这儿干啥，进屋去。”从外头疯玩回来的许二和顺手把榕生拎了进去。蹲在地上的许三多瞬间就蹦了起来，欢欢喜喜地过来了，亲热地迎着榕生进了院子，带着你上了饭桌。许百顺住了嘴，抽着旱烟在凳子上坐了，憋着气等许一乐端饭端菜。榕生也非常有眼色地跟着许三多跑了一两趟，帮着拿个筷子端个碗啥的。

许一乐往榕生手里塞了个大碗，里面的饭装得满满的，“小叔，多吃点儿。”

榕生抱着比脑袋大的碗，一点一点儿地往许三多哪儿推，“老大，我吃罢了。”

许百顺点点榕生，“再吃口。”

许一乐得令，给榕生整了个小碗儿，放到了他身前。许二和坐在你身边，看着你这短胳膊短腿儿，问了一句，“恁会吃不？”说着，又拿起筷子，挖了一大碗饭就要往榕生嘴里塞。不熟的二侄子实在是太过热情，整得榕生还不习惯，整个人往许三多那躲，“老二，我自己能吃，我自己来。”

看榕生实在是抗拒，许二和一脸遗憾地把碗还给榕生了，他从小到大，还没有喂过小娃呢，三多小时候一乐看得紧，死活不让他招，他小弟长这么大，还没能寻着机会照顾呢。

饭桌上的人都安静下来吃饭了，榕生也老实坐着了，许三多很有大一岁的自觉，学着哥哥和秀莲的样子往榕生碗里夹菜，就是他爱吃辣椒，给榕生夹得也是辣椒。

吃了一顿辣辣的饭，榕生都没来得及跟三多多说两句话就往家跑，在吨吨了两大碗秀莲熬得小甜水之后，才算是缓过气来。这会儿老许还没有午睡，正蹲在后院做个手工活，榕生熟门熟路地找了过去，熟练地蹲在了一个即在老许眼皮子底下又不碍事的地方，那还有一个老许给他专门做得小凳子，榕生捧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老许。

果然，老许向来是抵挡不住自家大孙子的大眼睛攻势的，没过两分钟，就憋住问榕生干啥来了。榕生，“爷，龟儿子是啥意思？”

老许正用矬子磨木头，想都不带想地，“乌龟的儿子。”

“乌龟是啥？”

“就村后头河里的王八。”

听到这个回答，榕生的脸沉了下去，但他还不死心，“龟儿子的爹也是乌龟猛？”

老许呵呵直笑，“傻了不是，龟儿子的爹当然是乌龟嘛。”

老许这话一出，榕生瞬间崩溃，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只王八，老许家是王八家族。想着想着，这泪珠子就开始在眼眶里直打转儿，但榕生一想，生来是什么样儿，也不是自个儿能决定的，更是爷奶也改变不了，那都是天老爷安排好的。村里人老说龙生龙、凤生凤，那老祖宗是王八，自己可不就是个小王八嘛，作为一个好孩子，可不能嫌弃家里人儿都是王八。想着想着，榕生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给老许说一声要睡觉了，就自己哒哒哒地跑回了屋子，脑袋往被子里一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傍晚醒来之后，回想今天的表现，榕生还挺骄傲的，毕竟在别家娃憋不住尿的年纪，他榕生已经能学会把眼泪往回咽了，果然人的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发现自家是个王八家族之后，榕生心里就沉甸甸的，也不知道单纯的三多知不知道这件事儿，更不知道成才能不能接受自己家是个王八家族。就这么想着，许榕生又叹了口气，秀莲和老许对视了一眼，“咋儿了？”

老许摇摇头。

从这天开始，榕生的情绪总是低落的，一点儿也没有往日的活泼，小小年纪，眉头都皱出个疙瘩，他心里压着事儿呢。不过也有好处，秀莲不知道娃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但不能吃不好。他这段时间是变着花样地做饭，许榕生短短几天，胖了一圈儿。

过了几天，许榕生实在是憋不住这个大秘密了，于是拼着一顿打，把许三多从家里骗出来，哄着三多跟他一块儿去村后头的河里看王八。

许三多，“小叔，这个王八真大哩，咱抓喽吧？”

榕生，“抓他干啥？”

许三多吸溜吸溜口水，“俺爹说王八好吃。”

榕生大惊失色，“大哥还吃王八？”

许三多，“昂。”

榕生，“咱们不能吃王八。”

许三多，“为啥不能吃？”

榕生，“大哥总喊恁龟儿子，恁知不道应为啥不？”

许三多嘴巴撅起来了，他一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但榕生是他小叔，不能跟他发脾气，“应为啥？”

许榕生左右瞅了一下，神神秘秘地，小脑瓜子凑到许三多的耳边，用手挡着，小声地说，“应为咱老许家是王八家族，咱家里的人都是王八，所以大哥喊恁龟儿子。”

许三多被榕生的话一惊，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恁说啥？”

许榕生肯定地说，“咱老许家是王八家族。”

许三多盯着河边的真王八看，“咱们跟这个王八是亲戚吗？”

许榕生，“应该吧。”

三多突然又开心了，咯咯地笑了出来，许榕生纳闷地瞅了他一眼，“恁笑啥？”

许三多声音都清亮了些，“俺爹不是不喜欢我才叫我龟儿子的，叫俺龟儿子是应为俺是小王八。”

许榕生点点头，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可没一会儿，他的眉头又皱巴起来了，“成才咋整啊？”

许三多疑惑，“跟成才啥关系？”

许榕生，“他算咱老许家的人，现在咱老许家是王八家族了，他愿意从人变成王八吗？”

许三多一摆手，“恁这都不叫事儿，俺爹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嫁给小叔之后，就是老许家人，就已经变成王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