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小雨。
许秀木正冒着雨一高一低地走在田间小路上，胳膊肘儿里蒯（kuai)着个篮子，目的地是田里的坟头。
老许到老许家坟地的时候，许百顺带着他的两个大娃已经回来了，“木爷，俺秀莲奶咋着（zhuo)木来？”
老许头年纪也不是很大，四十快五十的年纪，但头发已经全白了，身子佝偻的厉害，说话断断续续，“恁奶病类厉害，今儿咋着（zhuo)也起不来了。”
许百顺叹了口气，自从小叔上战场牺牲之后，木爷和秀莲奶都不中了，干啥都没精神，短短两三年，人老了十来岁。他往后一指，“让俺家老大陪着恁再去一趟吧，给他小爷也磕个头。”
老许摆摆手，“那弄啥嘞，恁家忙类很，家嘞还有个小娃嘞，让老大回去帮你搭把手，我一个人中。”
许百顺看他态度坚决，也没多劝，“那中，回来恁白揍饭了，让老大给他太奶奶送家去。”
“俺也不跟嫩推辞了，我跟恁小叔唠会儿，恁有空去看看恁奶。”
“中。”
几人分开，老许继续往坟地走去，许百顺领着俩孩回家。
坟地也不大，老许家在这里埋得人也不多，老许家的儿子是年纪最小的。老许给老许家的老祖宗烧完纸、上完贡之后，拿出一张报纸，往屁股下一垫，就盘腿坐在他儿子坟前了。“恁说说恁这个龟儿，啊，恁咋舍类留嫩爹妈呆家类。”老许抹了一把眼泪，“早知道，那时候就不逼着恁去参军了，连个尸体都木见着。”雨淋得老许有些冷，他把手抄进袖口，“当初跟恁算吧小闺女儿嘞时候，你是千推辞万推辞，说啥都不娶，啊，你倒是走嘞舒坦了，让嫩爹嫩妈连个念想儿都木有。”说到这儿，老许有些累，他低着头，大拇指抹着眼泪。“算了，跟嫩个龟儿说这干啥，托个梦都不愿意。”家里还有老婆子等着，老许也不能跟早早去世的龟儿唠太久，他撑着地，动作迟缓地站起身，上前来把他儿子坟头的草扒一扒、理一理，干着干着，老许又裂开嘴笑了，“龟儿不愿意托梦，但这坟上嘞野菜长嘞真好。”
说着，把眼前儿的荠菜、面条菜、香椿该拔得拔、该摘得摘，放在篮子里，码的整整齐齐。
啊啊，唔，哈，哇哇哇
“这是啥声？”老许站起来了，左右看了一下，“咋还有小娃娃的动静。”他寻着声音绕着他家龟儿的坟头转了一圈儿，到了坟头后面，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娃娃躺在一堆布料里头。天上下着雨，这小娃娃身上的布料又是雨又是泥的，娃嘞小脸都冻紫了，老许手比脑子快，顺手就把他儿子坟头上的娃娃抄进怀里了，解开外衣扣子，把小人儿裹个严严实实的。家里龟儿子的坟头也不收拾了，拿起篮子就往家跑。
“他妈，他妈，恁看看我带啥回来了。”老许抱着娃直冲里屋。
“一把年纪了，咋恁毛躁，跑啥类。”
老许解开衣服，把被子撩开一个缝儿，把娃放到了秀莲身边，被屋子里被窝的热气一暖，柳松（主角前世名字）逐渐恢复了知觉，睁开眼正好跟低头的秀莲对视。
秀莲猝不及防地手里被塞了个娃，感受着手臂中软软的小身子，整个人僵硬着，盯着被窝里的小人儿动也不动，“他爹，娃睁眼了，他看我嘞。”
“我看看，我看看。”老许压了压被角，探过头盯着柳松看，“这娃长嘞真好，恁看看这大眼睛，看着（zhuo）就亮。”
秀莲伸出一根手指，在柳松脸上蹭了蹭，感受到凉气，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恁从哪抱回来嘞？”
“咱儿嘞坟头上，他妈，恁说是不是孩不放心咱，给咱……”
柳松的意识渐渐恢复，朦朦胧胧地听着身边的声音，“这是被救了？”他活动活动四肢，“怎么动不了？看来是从山崖上掉下来伤到四肢了。”柳松又尝试着运转了一下内力，气沉丹田，“怎么回事？掉个崖，内力也没啦？”柳松赶紧发出两声动静，哇哇，“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不会说话了？”
秀莲把柳松抱起来晃了晃，“怎么回事儿，这个人怎么能直接抱起我？她力气好大。”“哇哇”，秀莲拍拍柳松的屁股哄着，“嗷～嗷～”，秀莲眼睁睁地看见，刚刚还白嫩嫩的小娃娃，突然就变红了，“他爹，恁看看，这娃咋突然红了。”说着他把柳松递给了老许。
老许是个赤脚医生，干得还不赖，他接过柳松，从临时衣服被里掏出柳松的小胳膊，用两个手指头捏着把了个脉，表情越来越沉。
秀莲急得团团转，看老许这表情，她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又不能耽误丈夫把脉，只能憋了又憋。良久，老许放开柳松手腕儿，又捏着柳松的小嘴巴，“啊～”。“还好，是个会医的。”柳松配合着张开了嘴，伸出舌头。
秀莲看着柳松配合的表现，一脸喜欢，“这娃儿真机灵，看看还知道配合嫩类。”老许看完柳松的嘴巴，把柳松又塞进秀莲的被窝了。“唉，不知道哪个遭瘟嘞，恁冷嘞天把个小娃儿扔外头。”
秀莲心里一咯噔，脸上的担忧也带来出来，“咋着，不好萌？”
老许叹口气，“脉象细沉无力，面色苍白，嘴唇发紫，舌苔白滑，两边还有齿痕，是寒气入体的症状，好好养着，要十来年才能好。”
秀莲一脸心疼地摸了摸柳松的小脸儿，“咱儿嘞抚恤金没动过，咱养着吧。”
柳松被颠来倒四地倒了个几手，总算是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发现自己完全变成了个小娃娃，大脑运载过度，已经当机了。
秀莲把柳松放到老许手上，“恁先抱着娃，我去找小成媳妇儿借点奶给娃喝。”
老许，“俺去吧，恁身体不好。”
秀莲，“俺去，恁干活不仔细，我现在身体好嘞很。”说话间，秀莲已经下了床，从斗柜里拿出一个儿子以前寄回来的水壶，冲洗干净出门了。
屋里，老许抱着柳松稀罕了一会儿，把他裹在被子里放好，去厨房烧了满满地两锅热水。秀莲担心屋里头还饿着的小娃娃，水刚烧开，就抱着水壶回来了。“他爹，娃咋样，刚刚闹没闹？”
老许从厨房探出头，“没闹，乖着嘞。”
秀莲看着老许从厨房出来，一个巴掌就拍在了老许背上，“让恁看着娃，恁出来干啥？”
屋内，柳松掰着脚思考人生，听着外头的争吵声，“我以后喊他们爹妈？看着就像个普通百姓啊。”
老许很委屈，“娃在外头冻恁久了，我像给他烧个热水，泡个约（药）驱驱寒气。”
秀莲，“那你也不能让娃一个人在里头，掉下来咋弄唉。”说着，秀莲嫌弃地白了老许一眼，“我不跟你多说，我喂娃吃奶去。”
秀莲端了个碗，托着柳松的脑瓜子，一勺一勺地给他喂奶。还好柳松芯子里是个大人，能自己配合了，大口大口的喝着奶，秀莲一脸慈祥地看着柳松喝奶，“他爹，嫩看看，这娃吃奶真有劲儿。”
老许边上站着，连连点头，“有劲儿好，能吃就能养活大。”
秀莲踢了老许一脚，“恁傻站着干啥，不会再找个厚衣裳，娃泡完澡包着？”
老许一令一动，上床头柜里扒拉厚衣服去了，一会儿，“他妈，恁把厚衣裳放哪里去了，我咋找不着嘞。”
正好柳松这时候吃完了，秀莲帮他拍了拍奶嗝，塞进了被子里，气冲冲地就过去了，“叫恁干啥中，找个衣裳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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