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杂着细碎的雪粒,无情地砸落在周屿安身上,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刺入骨髓。世界在旋转,嘈杂的雨声、汽车的鸣笛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视线被水幕和黑暗吞噬,唯有胸口那团火烧般的剧痛和窒息感无比清晰。
他踉跄着,想扶住什么,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之前,他似乎听到了一个遥远而尖锐的呼喊,带着撕裂般的惊恐:“周屿安——!”
姜雨晴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决然走入雨雪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倒下,像一尊被推倒的雕塑,重重砸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周屿安!” 她撕心裂肺地尖叫出声,扔掉手中那把沉重冰冷的黑伞,像疯了一样冲进冰冷的雨幕里。冰冷的雨水和雪粒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脸颊和衣服,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发抖,却远不及心底那灭顶的恐慌。
她扑跪在周屿安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鼻息——微弱,但还在!
“周屿安!你醒醒!醒醒啊!” 她用力拍打着他冰冷湿透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合着雨水滚落。他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周围有路人围了过来。
“快叫救护车!” 有人大喊。
“这小伙子怎么了?”
“脸色好差……”
混乱中,姜雨晴的脑子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她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将他从冰冷的深渊里拉回来。
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雨夜的喧嚣。
医院急诊室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冰冷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惨白的灯光下,人影匆忙,仪器发出单调的嘀嗒声。姜雨晴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急诊室外的塑料长椅上,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亮着“抢救中”红灯的门。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苏雅那些暗示“他家里情况特殊”、“他输不起”、“身体不好”的话语,此刻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疯狂回响,交织着他背包里露出的药瓶、他眉宇间的倦意、他偶尔苍白的脸色……所有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化作了最可怕的联想。
他到底怎么了?
是因为刚才的争执和淋雨吗?
还是……更严重的问题?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她不该和他吵的!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不该让他一个人走进雨雪里!如果……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门终于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医生走了出来。
“周屿安家属?”
姜雨晴像弹簧一样猛地站起来,冲了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生!他……他怎么样?我是他……同学!” “家属”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带着一种尖锐的痛楚。
医生打量了她一眼,似乎理解了什么,语气稍缓:“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初步诊断是急性肺炎引发的高热惊厥,加上过度疲劳和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暂时性休克。病人体质似乎比较弱,淋雨受寒是直接诱因。现在还在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下来了。”
肺炎?高热惊厥?休克?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姜雨晴心上。她腿一软,差点跌倒,用力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站稳。
“过度疲劳……体质弱……”她喃喃重复着,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是后怕,更是深深的自责和心疼。原来他那些疲惫、苍白、保温杯里的药……都不是偶然!而她,竟然还在他最需要支持和理解的时候,和他激烈争吵,将他推向冰冷的雨雪!
“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姜雨晴这才发现,陈默和苏一不知何时也赶来了,两人脸上也满是担忧。
医生点点头:“可以进去一个人看看,病人需要安静。”
姜雨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进了病房。
病房里光线柔和而安静。周屿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监测心率和血压的仪器。他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额头上贴着退热贴。平日里那份或慵懒、或锐利、或戏谑的神采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姜雨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生怕惊扰了他。指尖颤抖着,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
“对不起……周屿安……”她哽咽着,声音细碎而颤抖,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洁白的被单上,洇开深色的水痕,“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的……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走的……对不起……”
回应她的,只有他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以及仪器单调的嘀嗒声。
就在这时,护士拿着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走了进来,里面装着周屿安被雨水浸透的衣物和一些随身物品。“这是病人的东西,麻烦家属收好。”
姜雨晴连忙接过袋子。衣物冰冷湿重,散发着雨水和消毒水的味道。她小心地将衣物拿出来,准备叠好。突然,一个方方正正、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从外套内袋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姜雨晴弯腰捡起。
是那本手抄的《升c小调夜曲》乐谱。
牛皮纸被雨水浸透了大半,变得柔软脆弱。她颤抖着拆开已经松散的包装,露出了里面米白色的册子。乐谱的纸张也被水汽晕染,边缘微微卷曲,墨迹有些洇开。但那些工整的音符,那些遒劲有力的笔迹,还有空白处那几朵素雅的栀子花……依然清晰可见。
它竟然一直被他贴身带着!即使在那样激烈的争吵后,即使在那样决绝地走入雨雪时!
姜雨晴紧紧攥着这本被雨水打湿的乐谱,指节泛白。冰冷的纸张紧贴着她的掌心,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发疼。他当时塞给她伞时,心里该有多矛盾、多痛苦?这本象征着他心意的乐谱,他始终珍藏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从未想过丢弃……
巨大的悲伤和汹涌的爱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她再也控制不住,趴在病床边,压抑着声音,失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泪水浸湿了洁白的被单。
不知哭了多久,一只冰凉却带着微弱力量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紧攥着乐谱的手背上。
姜雨晴猛地抬起头。
病床上,周屿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眸因为高热和虚弱显得有些迷蒙,却清晰地映着她泪流满面的脸。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和疏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和……深深的心疼。
“别……哭……”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气若游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的手指微微用力,试图握紧她的手,却因为虚弱而显得那么无力。
“周屿安!”姜雨晴惊喜又心碎地叫出声,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仿佛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周屿安艰难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本被泪水打湿的乐谱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虚弱的、带着歉意的笑容:“……弄……弄湿了……”
“没关系!没关系!”姜雨晴用力摇头,将乐谱小心地放在枕边,双手紧紧包裹住他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湿了晾干就好!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但这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周屿安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眼中充满了自责和心疼。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望向窗外。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漆黑的夜空中,厚重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弯清冷的弦月悄然探出头来,将一缕微弱却纯净的银辉,静静地洒在湿漉漉的窗棂上,也洒在病房内这对劫后余生的少年少女身上。
冰冷的仪器嘀嗒声似乎也变得柔和。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人交握的双手传递着无声的暖流。
姜雨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抹微弱的月光,再低头看看他苍白却平静的侧脸,感受着掌心下他微弱的脉搏跳动。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所有的误解、争吵、冷战,都在此刻显得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
她终于明白,没有什么比他的平安更重要。
她也终于看清,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已深入骨髓。
她轻轻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哽咽却无比坚定地说:
“周屿安……我不在乎什么保送,不在乎什么比赛……我只在乎你……好好的。”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推开我……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周屿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动,有难以置信的柔软,有深沉的感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挣扎。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片沉静的、带着水光的温柔。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反手,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紧紧回握住了她的手。那力道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和依赖。
窗外,云层渐散,那抹微弱的月华似乎也明亮了几分,努力穿透黑暗,固执地洒下清辉。
冰冷的雨夜终会过去。病床前紧握的双手,泪水中坚定的告白,以及那本被雨泪浸透却更显珍贵的乐谱,如同这穿透云层的微光,照亮了彼此的心房,也暂时驱散了笼罩在“晴屿”之上的厚重阴霾。然而,那隐藏在虚弱身体下的真正阴云,如同窗外尚未散尽的夜色,依旧沉沉地悬在未知的前路上。只是此刻,他们选择了并肩,不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