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傍晚的霞光漫过寒川自然地势形成的冰峰,给灰蓝色的小院镀了层暖金。玺凛扛着扎在一起的五头头雪羚踹开院门,“砰”的一声把猎物摔在院子中央,雪沫子混着尘土溅起来,在光里划出细碎的弧线。他往门槛上一坐,墨色发梢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抬手揉着发酸的肩膀,指节刚碰到锁骨,视线突然被墙根那堆雪羚勾住——整整齐齐十头,绳索勒得紧实,蹄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显然刚放下没多久。
“靠!青雾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亲兄弟啊!”玺凛眼睛一亮,刚才还愁剩下十头得耗到后半夜,这下连眉毛都飞了起来。他蹭地跳起来,龙尾在身后兴奋地扫着地面,转身就往灶房冲。
青雾家的院门没闩,被他“吱呀”一声推开时,正撞见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冒出来。“青雾!青雾!”玺凛的嗓门比风还大,手里左右各拎着个油纸包,油星子把纸浸得透亮,烤羊肉的焦香顺着缝隙钻出来,勾得人鼻尖发痒,“我烤了肉,来搭伙!”
房门“咔嗒”开了,青雾站在门内,浅棕色的睫毛上沾着点灶烟的灰,看见他手里的油纸包时,忍不住笑了:“刚放下雪羚就闻到香味了?鼻子比狗还灵。”
“那是。”玺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几步跨进屋里,把肉往桌上一放,油纸“哗啦”散开——烤得焦黄油亮的羊肉上撒着碎盐粒,边缘还泛着点焦脆的金边,热气裹着肉香往人脸上扑。“快尝尝,我特意多刷了层蜜,比灶房那老头子烤的强多了!”
青雾挨着他坐下,刚拿起一块,就被烫得指尖乱颠,嘴里却笑着夸:“嗯,闻着就香,看来没白让你在灶房偷学半年。”
玺凛自己也抓了块塞进嘴里,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含糊不清地说:“那是,也不看是谁烤的……对了,灼绛呢?没跟你一起?”
“刚被族长叫去议事了,估计得晚点回。”青雾咬了口肉,眼尾弯成月牙,“不过我留了份,等他回来热给他吃。”
玺凛“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往青雾碗里又塞了块带骨的肉。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青雾咬着羊肉笑,浅青色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晃,眼底藏着点促狭的光。
玺凛正跟块带筋的肉较劲,闻言含糊地“唔”了一声,把肉咬下来咬碎吞下去才开口:“我又不傻。”他又抓了一块肉用手把肉撕下来放进碗里,“那十头雪羚的伤口都不一样,而且伤口上的信息素味差别太大了,明摆着是两个人的手笔,那烤栗子似的崖柏味除了他还有谁?”
青雾挑了挑眉,往他碗里添了块瘦肉:“我们俩一人抓了五头。他还说呢,你要是连五头都凑不齐,明年开春就去寒川最外围的瞭望塔站一个月岗,风吹日晒的那种。”
“切,小瞧谁呢?”玺凛立刻梗起脖子,龙角在油灯下泛着点不服气的光,“我自己抓了五头,刚好凑齐!”他顿了顿,把撕干净肉的骨头放在一边,声音低了点,“不过……那家伙性情真是古怪,说话跟冰窖似的偏偏还能让人火大,也就这次……还算有点良心。”
“哦?”青雾拖长了调子,“这么说,是承了他的情?”
“什么情!”玺凛猛地抬头,耳朵尖都红了,“就算他不帮忙,我再抓五头也轻轻松松!这次顶多算他……多管闲事!”
青雾看着他嘴硬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尾尖扫过玺凛的手背:“你呀,对灼绛就是嘴巴比刀子还利,心里不还是把他当朋友?上次他训练过度时被弓箭磨破了手,是谁偷偷把伤药塞他枕头底下的?”
玺凛被青雾戳中心事也不恼,抓起块肉就往青雾那扔,对方笑着用碗接。“吃你的肉吧!”他吃着碗里的肉,油汁沾在嘴角,像只被说中秘密、假装生气的幼兽,龙尾却在桌下悄悄翘了起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暖意。
屋外的霞光渐渐淡了,油灯亮了起来,光在墙上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烤羊肉的焦香混着窗外的晚风,在屋里慢慢淌,像要把那些没说出口的别扭情谊,都浸得软乎乎的。
玺凛把最后一块羊肉塞进嘴里,抹了把油乎乎的嘴,跟青雾挥挥手:“走了,明天训练场见。”不等对方应声,已经拎着空油纸包蹿出门,龙尾在身后甩得轻快,带起的风卷着残余的肉香,飘了一路。
回到自家院子时,暮色已经漫过冰墙。他先拐进灶房,揭开锅盖——里面温着一小碗羊肉,酱汁还在微微冒泡,是特意留的,肥瘦相间,连骨头都炖得酥软。玺凛用布垫着碗底端出来,脚步往屋内的厢房走,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屋里的油灯晃了晃,照亮床上那个被捆得紧实的身影。
钰相的手脚被粗麻绳勒得有些发红,嘴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响。听见动静,他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惊慌混着愤怒,像只被困住的幼兽,挣扎着想要挣开束缚,却被绳子勒得更紧。
玺凛走过去,把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俯身时龙角擦过钰相的脸颊,带着点冰凉的触感。“别闹。”他抚摸着对方的脸颊,语气轻得像哄人,“吃饭,饿着就不好看了,我的狐狸宝贝。”
倒回去几个时辰,钰相跟玺凛道别后,在雪地上往前走,脚边忽然滚来个绣着银纹的小布包,还没等他看清样式,那布包“噗”地爆开,一团淡紫色的烟雾腾起,带着股甜腻的花香,钻进鼻腔时像被羽毛轻轻扫过,脑袋瞬间昏沉起来。
“唔……”他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九条尾巴无力地垂落,眼前的景色晃成一片模糊的白,最终腿一软,直直往前倒去。
暗处的阴影里,玺凛慢慢走出来,手里还捏着个空了的香包。那是他用北境特有的醉心草调的,虽不是烈性迷药,却能让灵力暂时滞涩,对付这只看着娇气的狐狸,刚刚好。他弯腰抱起钰相软下来的身子,对方的尾巴还在无意识地轻轻颤,鼻尖蹭过他的衣襟,带着点梅花混着莓果的甜香。
“跑什么?”玺凛低头看着怀中人白里透粉的脸,指尖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耳尖,龙尾在身后扫过地面,带起的风卷走了最后一点烟雾,“真软……”
他抱着人往回走,脚步踩在落叶上,轻得像没带起半点声响,走向被他遗落着五头雪羚在那片林子里。
玺凛抱着钰相走到林子里时,太阳正在雪峰顶往下降,把那五头雪羚的影子拉得长了些。他蹲在雪羚旁啧了声——羊是好羊,捆得结结实实,可怀里这只狐狸怎么办?总不能一手扛羊一手抱人,正大光明进寒川吧,族长知道了可能就不是十五头雪羚能解决的事了。
他戳了戳钰相被绑住的手腕,麻绳勒出的红痕看得人莫名喜欢。“麻烦。”嘴上骂着,心里却在盘算:把羊捆成空心的球状?把人塞羊中间?看了看雪羚壮实的身子,再看看怀里狐狸纤细的腰,显然塞不下。
正挠头犯愁,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钰相大概是睡得不舒服,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蹭过他的衣襟,像只找暖窝的小猫。下一秒,白光一闪,原本蜷缩的身影突然缩成一团——小臂大的雪白狐狸团在他臂弯里,九条小尾巴紧紧裹着身子,毛发泛着温润的玉光,耳朵软乎乎地贴在脑袋上,连睫毛都透着点粉色,呼吸均匀得像团棉花糖。
玺凛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龙尾在身后兴奋地甩了甩,差点扫倒旁边的雪羚。“嘿,这还差不多。”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狐狸往怀里拢了拢,用衣襟裹住,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这下能装怀里。”
他起身扛起捆好的雪羚,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怀里的小狐狸大概是暖和,在他衣襟里蹭了蹭,发出细不可闻的“唔”声,九条小尾巴尖轻轻颤了颤。玺凛低头看了眼那团雪白,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果然还是小狐狸模样乖,比那会离开的样子顺眼多了。
雪地上他的影子慢悠悠的透露着喜悦,肩上的雪羚晃悠悠,怀里的狐狸暖烘烘,连风里都透着点不怀好意的快活。
玺凛被站岗的族人放进来时,天边的晚霞为冰原镀上一层色彩。玺凛扛着雪羚往家走,靴底碾过路面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怀里的狐狸团子忽然动了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衣襟,像团会喘气的暖手炉。
推开自家院门把雪羚往院中间一扔,坐在门槛上看见院角的十只捆好的雪羚,心情像被晚风拂过的湖面,漾着说不出的轻快。衣襟里的小团子似乎也感受到他的雀跃,又扭了扭,九条小尾巴尖轻轻扫过他的手腕,痒得人想笑。
他脚步轻快地拐进厢房,玺凛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狐狸团放上去,指尖刚碰到榻面,那团雪白忽然动了——钰相皱着眉嘤咛两声,软乎乎的小爪子蜷了蜷,周身泛起层淡淡的白光,巴掌大的狐狸瞬间舒展开,变回人形。
他仍没醒,大概是离了玺凛的怀,忽然觉得冷了,嘴唇微微抿着,脖颈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纤细。玺凛蹲在榻边看了会儿,伸手戳了戳他泛红的脸颊:“药效倒是挺持久。”
玺凛还是转身去取了麻绳,指尖绕着绳头在钰相手腕上缠了两圈,特意松了松力道——没勒出红痕,却也挣不开。做完这些,他看了眼榻上仍昏睡的人,九条尾巴铺得散漫,像团没理好的云絮,便转身往灶房去了。
烤羊肉的焦香很快漫了满院。玺凛蹲在灶前,手里的木枝转得飞快,油汁滴进火里,“滋滋”冒起的烟裹着肉香,勾得人舌尖发颤。他特意多刷了层蜜,烤到边缘微焦才停手,用油纸三两下包好,沉甸甸的一大包,还冒着热气。
临出门找青雾时,想起榻上的人,“啧,麻烦。”玺凛低声骂了句,却转身回了灶房,从碗柜里摸出个干净的陶碗,从刚烤好的肉里挑了几块最嫩的,有肥有瘦,摆在碗里,放在锅里温着。
“给你留一份。”他对着空气嘟囔,像是在跟自己交代,说完才拎着油纸包往外走,龙尾甩得轻快,带起的风卷着肉香,往青雾家的方向飘去。
「有话直说」为门,叩叩,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