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第三次听见座钟敲出十三下时,正在给祖父整理遗物。老式摆钟立在客厅角落,深棕色的木壳上雕着缠枝莲纹,钟摆晃了五十年,此刻却像卡着什么东西,发出卡顿的嗡鸣。
这是祖父留下的唯一念想。老人是钟表匠,去年冬天在修一座古董钟时突发脑溢血,手里还攥着没上好的发条。周明远辞去城里的工作回来,一是处理老宅,二是想找出祖父临终前总说的"那个错"。
他踩着梯子取下座钟的玻璃罩,积灰的钟盘上,罗马数字"XII"旁边有个细微的刻痕。祖父的笔记本里记着:"1973年冬,修钟时见她袖口绣着梅,错将十三刻入盘。"
周明远翻到那页日记的背面,夹着半张泛黄的电影票,座位号是十三排十三座,日期模糊不清,只能认出是十二月。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祖父总在十二月十三日那天摆上一盘梅花糕,说是"给一位故人的"。
拆到钟摆内部时,一枚银质梅花扣掉了出来。扣面刻着个"苏"字,边角磨得发亮,显然被人长期摩挲过。周明远的心猛地一跳——母亲的名字里也有个苏字,只是她生下来就被遗弃在钟表铺门口,祖父从未提过她的来历。
他继续拆解齿轮,发现最底层的夹板上贴着张字条,是祖父娟秀的字迹:"阿苏说梅花开时就回来,可那年冬雪太大,她的船沉在江里。我在钟里藏了十三响,等她来听。"
座钟突然发出清晰的滴答声,像是卡住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周明远数着钟摆晃动的次数,当第十三下敲响时,窗外飘起了雪,落在窗台上那盆祖父养了多年的腊梅上,簌簌有声。
他在钟腔最深处摸到个油纸包,里面是一沓信,信封上全写着"寄给阿苏",却没有地址。第一封信里夹着张黑白照片,穿蓝布衫的姑娘站在钟表铺前,袖口露出半截梅枝绣样,眉眼竟和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今天修好了教堂的钟,站在塔顶看见江上来了新船,总觉得你就在里面。"
"你送的梅花扣被我嵌在齿轮里,这样钟走一步,就像你在我身边多待一秒。"
"捡到个女娃,眉眼像你,就叫她念苏吧。"
最后一封信没有写完,墨迹晕染成一片:"念苏长牙了,会喊爷爷了。阿苏,我好像等不到你了......"
第十三声钟响再次回荡在客厅时,周明远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母亲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鬓角沾着雪:"我在整理旧物时,发现这个。"她递过来个绣着梅枝的荷包,里面装着半枚银扣,恰好能和钟里的那枚拼在一起。
"外婆说,当年她跳江后被渔船救了,辗转去了台湾,临走前把这半枚扣缝在我襁褓里。"母亲的声音发颤,"她临终前说,有个钟表匠在等她听十三响。"
座钟突然自行组装起来,齿轮咬合的声音清脆悦耳。当第一缕晨光爬上钟盘时,十三声钟鸣穿透风雪,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周明远望着母亲手中完整的梅花扣,忽然明白祖父说的"错",原是五十年未曾更改的执念。
他重新给座钟上了发条,摆锤晃出稳定的弧度。窗外的腊梅开得正好,淡香混着雪气飘进来,落在摊开的信纸上,像谁轻轻吻过那些泛黄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