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绳在腕间勒出红痕,阿甜低头看着那片深色的血渍,忽然觉得指尖有细碎的光点在跳。
像极了小时候在叔父的农庄里,见过的萤火虫落在草叶上的样子。
那时叔父总说她眼睛亮,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那时不懂,只当是叔父哄她的话。
此刻石屋里的油灯忽明忽暗,陆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揉皱的画。
“你好像不怕血。”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探究,“寻常姑娘见了这场景,早该吐了。”
阿甜抬起头,睫毛上的血珠恰好落下,砸在草绳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看着陆烬的眼睛,那双偏棕色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瘦得脱形,眼神却亮得惊人。
“怕有用吗?”她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砂锅碎片的边缘,“在农场时,见过牛被宰的样子,比这吓人多了。”
这话半真半假。
农场的牛被宰时,血是温热的,带着铁锈味,溅在她布鞋上,叔父会骂她“傻站着干什么”,然后拉着她去河边洗鞋。
可刚才男人额角的血,滴在粗麻布被子上时,她心里涌起的不是怕,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像暴风雨过后,湖面重新归于沉寂。
陆烬盯着她的手腕看了半晌,忽然转身:“跟我来。”
阿甜愣了愣,攥紧了砂锅碎片跟上去。
走出石屋,才发现疗养院比她想象的大得多。
成片的石屋像积木一样堆在山坳里,每个门口都守着穿黑斗篷的守卫,斗篷下摆绣着银色的十字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些人,都是城主送来的‘病人’。”陆烬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其实就是瘾者,没救的那种。”
阿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个石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心里发紧。
“他们的家人呢?”她问。
陆烬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要么被牵连,要么早就跑了。这地方,是活人的坟墓。”
阿甜没再说话,跟着他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
巷子尽头是座小教堂,尖顶直插夜空,彩绘玻璃上的圣像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进去。”陆烬推了推教堂的门。
门轴发出“吱呀”的响声,像老人在咳嗽。
教堂里弥漫着檀香和草药混合的味道,正中央的圣坛上,摆着个银质的十字架,十字架下铺着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几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这是?”阿甜皱了皱眉。
“城主送来的‘仙膏’。”陆烬拿起一个瓶子,对着月光看了看,“说是能治瘾,其实就是提纯的罂粟汁,比外面卖的劲儿大十倍。”
阿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在农场的旧书上见过这种东西的描述——无色透明,入口微甜,成瘾性极强,一旦沾上,不出三个月就会掏空人的身子。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
“因为有人信啊。”陆烬笑了笑,把瓶子放回绒布上,“那些走投无路的家人,会花光所有积蓄来买这东西,以为能救亲人。其实就是把他们往死路上推。”
阿甜看着那些玻璃瓶子,忽然想起姐姐说过的话。
“阿甜,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药,是希望。”
那时她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给人虚假的希望,比直接杀死他们,要残忍得多。
“你想怎么做?”她问陆烬。
陆烬走到圣坛前,拿起十字架:“神谕说,要净化这片土地。”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甜忽然觉得,这个奉神谕而来的男人,其实和她一样。
都在做着看似不可能的事。
她走到圣坛边,看着那些玻璃瓶子,指尖忽然发痒。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把她的血混进这些液体里,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
不能冒险。
至少现在不能。
“城主明天会派人来送新的‘仙膏’。”陆烬放下十字架,“到时候,你跟着他们去城主府。”
阿甜猛地抬头:“你让我去?”
“你不是想往上爬吗?”陆烬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玩味,“城主府是离权力最近的地方。”
阿甜攥紧了拳头,指尖的砂锅碎片硌得手心生疼。
她知道这是个机会。
一个靠近城主,拿到令牌的机会。
可她也知道,城主府里,比疗养院危险得多。
那里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有笑里藏刀的算计。
“我去。”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的犹豫被坚定取代。
为了回去,为了姐姐,她必须去。
陆烬似乎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快,挑了挑眉:“不怕死?”
“怕。”阿甜笑了笑,“但更怕一辈子待在这地方,像那些瘾者一样,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陆烬看着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她。
是个小小的银哨子,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
“遇到危险,就吹这个。”他说,“我会听见。”
阿甜接住哨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看着陆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漠。
“为什么帮我?”她问。
陆烬没回头,拉开教堂的门,月光涌了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他说。
门被关上,教堂里重新陷入黑暗。
阿甜握着银哨子,走到圣坛前,看着那些玻璃瓶子。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像散落的星星。
她忽然想起叔父农庄里的那面铜镜,据说能照出人的前世今生。
小时候她总爱对着铜镜做鬼脸,叔父会笑着敲她的脑袋,说“小心被镜灵抓走”。
那时她不信,现在却有点信了。
或许,这个世界真的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着一切。
而她的血,她的天赋,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的钥匙。
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这把钥匙,会打开通往天堂的门,还是通往地狱的路。
她把银哨子塞进怀里,摸了摸腕间的伤口。
草绳已经被血浸透,贴在皮肤上,有点痒。
她忽然很想姐姐。
想姐姐替她编的手绳,想姐姐做的南瓜饼,想姐姐在她发病时,紧紧抱着她说“别怕,有我在”。
“姐姐,等我。”她在心里默念。
总有一天,她会回去的。
一定。
教堂外传来守卫换岗的脚步声,阿甜吹灭了油灯,躲进阴影里。
她知道,从明天起,一场新的游戏,就要开始了。
而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