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羊水“噗”地裂开时，我正把最后一件毛衣摁进馊水桶。冷风裹着烂菜叶味儿往裤腿里钻，手机屏“滋”地亮起房东短信：“明早八点换锁，滚！”宫缩猛地掐住腰眼——这小崽子，专挑我连桥洞都抢不到的雪夜往外钻。

十年前我妈跑路那晚，雪也下得这么埋汰。她挎着个穿貂男人的胳膊钻进出租车，行李箱轱辘碾过我攒了半年的饺子钱——十六岁生日那晚，钢镚在雪地里蹦跶的声音像在笑。福利院铁门“哐当”关上时，冻硬的馒头硌得牙花子出血。我对着路灯发誓：这辈子绝不当她那样的娘们儿。

可这会儿垃圾桶的酸臭味直冲天灵盖，我忽然嚼出点味儿来：当年她裤脚沾的泥点子，怕是比这还脏。

宫缩像生锈的钳子在肚子里拧。我撕开垃圾袋乱掏，摸到半瓶二锅头——昨儿还看见瘸腿老张抱着它睡。酒往剪子上淋的当口，教堂“当”地敲了第十二下钟，震得雪粒子直扑脸。真他妈邪门，平安夜最后一嗓子，倒给我这垃圾桶接生的贺喜来了。

“使唤劲啊！”嚎叫卡在嗓子眼变成嗬嗬的喘。突然有只树皮似的手摁住我肩膀，路灯底下白发丝跟钢丝似的：“闺女甭怕！”捡破烂的罗婆子扯下头巾垫我屁股底下，那手法比妇幼保健院的老护士还利索。血糊拉的小肉团滑出来时青紫得像冻茄子，愣是不出声。“拍！往脊梁骨上拍！”她指甲缝的黑泥刮过婴儿后背，“哇——”一嗓子哭得垃圾桶里耗子乱窜。

刚把娃裹进毛衣里，警笛声就撕破了巷子。房东举着手机从墙角钻出来，镜头差点怼我脸上：“遗弃儿童！我录全乎了！”罗婆子突然把我往垃圾山后头搡：“跑啊傻妞！”转身扑向警车的刹那，塑料袋里掉出个塑料牌——福利院褪色的工作证上，年轻女人笑出两颗虎牙，跟我钱包里那张被烟头烫穿的照片，像是一个模子刻的。

我搂紧襁褓蹚过结冰的河，警笛声越来越闷。怀里的小脸突然蹭着酒气熏人的毛衣，“咯”地笑出声。奶牙没长半颗，嘴角却咧到耳根。

雪不知啥时候停了。垃圾场尽头的天边泛出蟹壳青，废轮胎堆里积着的脏雪水，竟把朝霞泡出点胭脂色。原来人世间最干净的亮光，都是打烂泥地里挣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