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市的风总带着点沙砾的糙,刮在脸上时,像极了那些年落在身上的拳头——钝钝的,却能留下很久的疼。我叫陆灿,名字里带个“灿”字,可我这辈子,好像总在阴沟里待着。
打记事起,我就和别人不太一样。三岁时翻完了爷爷的医书,指着插图说“这里画错了,经脉该绕着骨缝走”;五岁拆了家里的收音机,重新装起来后,信号比原来清楚三倍;十岁看赛车比赛,突然对着电视喊“那个弯道该松油门,他会打滑的”,结果下一秒,屏幕里的车真的撞在了护栏上。
这些“不一样”没给我带来半分体面。上小学,因为数学总考满分,作业本总被宁志强撕成碎片。他是班里最高壮的男生,校服袖子总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并不明显的肌肉,每次堵我都带着两三个跟班,像只耀武扬威的小公鸡。
“陆灿,又考第一啊?”他会把我的试卷抢过去,当着全班的面揉成纸团,“给我讲讲,这道题怎么解?”不等我开口,纸团就砸在我脸上,“哦,忘了,书呆子只敢跟字说话。”
有次放学,他把我堵在教学楼后的煤渣堆旁。我刚捡起被他抢走的机械模型——那是我用瓶盖和铁丝拼的小赛车,他一脚就把模型踩扁了。“装什么装?玩这些破烂给谁看?”他的球鞋碾过模型碎片,煤渣嵌进我手背的伤口里,疼得我指尖发麻。
可我盯着他踩过来的脚,脑子里却在算:他左脚落地时重心偏右,脚踝转动角度过大,是扁平足的征兆,再这么用力跑跳,到了初中就得常崴脚。我甚至能数出他刚才挥拳时,肩关节转动的弧度超过了安全范围,再打几次架,怕是要落下习惯性脱臼的毛病。
这些我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转身时,默默捡起模型残骸,回家用胶水粘好,藏在床底的铁盒子里。那盒子里还放着我画的珠宝设计图,用铅笔描的赛车引擎草图,还有偷偷记下的人体穴位图——像个藏着宝藏的潘多拉魔盒,只有我知道里面有多热闹。
考上大学那天,我以为换了地方会好些。可报到第一天,宿舍那个叫赵磊的男生,见我行李箱里露出半本《赛车动力学》,就带着几个人把我的铺盖扔到地上。“乡巴佬还看这个?你见过真车吗?”他踩着我的书,笑得一脸得意。
我蹲下去捡书,指尖触到书页上的折痕,突然想起宁志强踩扁我模型时的眼神。那瞬间,周围的哄笑像被掐断的录音带,只剩脑子里齿轮咬合的声音。
夜深时,宿舍其他人都睡了,我坐在窗台上,看着R市的霓虹灯。光很亮,却照不进我心里那片地方。我摸了摸胳膊上昨天被打的淤青,突然就想掉眼泪。
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我明明握着那么多本事,却从宁志强开始,就只能像只老鼠一样藏着,连让它们晒晒太阳的资格都没有。
风又刮过来了,带着R市特有的味道。我对着窗外说:“陆灿啊,你到底要藏到什么时候?”
没人回答我。只有远处的车鸣,像一声模糊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