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巷深处》的拍摄进入尾声，温阮坐在监视器前，看着回放里“童年阿阮”把铁皮盒子塞进储物间的角落。道具组还原的储物间太逼真了，连煤球袋上的破洞都和记忆里的位置一样，只是少了霍承砚用铁丝搭的小台子——他当年说“这样你演公主时，就有专属的舞台了”。
“阮姐，张导刚才说，最后那场雨戏要真下，不用人工降雨，等傍晚的雷阵雨。”场务跑过来，手里拿着件一次性雨衣，“说是要那种‘淋透了的狼狈感’，更符合角色心境。”
温阮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摸着颈间的钥匙扣。自从上次从霍承砚办公室回来，这枚钥匙像长在了皮肤上，连洗澡都没摘过。林薇薇总说她“魔怔了”，可只有她知道，那冰凉的触感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话。
傍晚的风突然变凉，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晕染了半边天。温阮换好戏服——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是角色童年穿的旧衣，裙摆上还特意缝了块补丁，像极了她小时候那条被树枝勾破的裙子。
“各部门准备！”张导的声音被风声卷得有些散。
温阮站在布景的巷口，按照剧本要求，望着远处被雨水模糊的老宅轮廓。这场戏讲的是女主角成年后回到老宅，却发现童年的储物间被拆了，所有回忆都成了泡影。张导说，要演出“像心被掏走一块”的空落。
可当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时，温阮想起的不是剧本里的情节，是十四岁那个雨天。霍承砚把伞塞给她，自己顶着书包冲进雨里，白衬衫很快湿透，贴在背上，像幅皱巴巴的画。她追在后面喊“一起走”，他回头朝她笑，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却比阳光还亮。
“卡！情绪不对！”张导的喇叭声在雨里炸响，“温阮！你这是怀念，不是悲伤！角色是失去了所有念想，不是在回忆甜蜜！”
温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才发现自己嘴角竟然带着笑。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站好，可当雨势变大，视线落在巷尾那扇紧闭的门上时，记忆又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那天霍承砚就是从这扇门里走出来，说他要出国了。
“卡！再来一条！”
雨越下越大，打在身上生疼。温阮的裙子很快湿透，冷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霍承砚，不去想那把放在他办公桌上的“砚”字钥匙，可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却是他说“那个小丫头总说要当大明星”时，眼底藏不住的笑意。
“停！”张导把喇叭往旁边一扔，语气里带着火气，“温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要是状态不对，就先休息，别硬撑！”
温阮刚想开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她回头，看见一把黑色的伞穿过雨幕，停在了监视器旁边。伞下的人穿着深色西装，身形挺拔，即使隔着雨帘，那轮廓也熟悉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是霍承砚。
他怎么会来？
霍承砚没看她，只是和张导说了几句话。张导的脸色从不耐烦变成惊讶，最后竟堆起了笑，频频点头。温阮看得发愣，直到林薇薇跑过来，把她拉到避雨的棚子下，语气里带着紧张：“霍总怎么来了？他没说为什么吗？”
温阮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那把黑伞。霍承砚站在雨里，秦助理给他递了件风衣，他却没穿，只是望着片场的方向——准确地说，是望着她刚才站的位置。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有几缕贴在额前，让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像极了小时候淋雨发烧的模样。
“阮姐，张导说雨戏先不拍了，霍总说……他包下了附近所有的人工降雨设备，明天用，今天让你休息。”场务跑过来，语气里带着八卦，“霍总这是特意来给你撑腰的吧？”
温阮的心像被雨水泡得发胀。他怎么知道她拍雨戏？怎么知道张导要用真雨？难道……他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
“霍总还说，请你过去一趟，他在保姆车里等你。”秦助理走过来，手里拿着条干燥的毛巾，“霍总说，别感冒了，不然影响拍摄进度——这是他的原话。”
最后那句“维护拍摄进度”的辩解，像极了他说“维护公司资产”时的口吻。温阮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跟着秦助理往停车场走。雨幕里，霍承砚的身影始终站在原地，像座沉默的山。
保姆车的暖气开得很足，温阮刚坐进去，就打了个喷嚏。霍承砚递过来一杯姜茶，杯壁温热：“刚让助理买的。”
她接过杯子，指尖触到他的指腹，两人同时顿了一下，像触电似的缩回手。车里的沉默被雨点敲打车窗的声音填满，有些尴尬，又有些微妙的暖意。
“你怎么来了？”温阮先开了口，捧着姜茶的手有些发烫。
“路过。”他的回答很简洁，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裙摆上，眉头微蹙，“张导用真雨拍，不符合行业规范，容易让演员受伤。霍氏作为投资方，有责任监督。”
又是这套说辞。温阮低头喝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意从喉咙窜到心底：“霍总真是‘尽职尽责’。”
他没接话，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件衣服递给她：“新的，换上吧，别感冒。”
是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带着淡淡的雪松味，和他办公室的味道一样。温阮捏着衣服，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淋雨发烧，霍承砚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结果自己也被传染，两人在医院里并排躺着，他还在给她讲《格林童话》里的故事。
“谢谢。”她拿着衣服，想找个隔间换，却发现车里没有隔断。
霍承砚像是看穿了她的窘迫，推开车门：“我在外面等。”
他站在雨里，黑伞遮住了大半身影，只留双笔直的腿。温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十年好像从未存在过。他还是那个会把伞让给她、会记得她所有习惯的霍承砚，只是把关心藏在了更坚硬的壳里。
换好衣服出来时，雨小了些。霍承砚正对着手机说着什么，语气很冷：“查清楚是谁把温阮的行程泄露给张总的，还有，把张导列入霍氏合作黑名单。”
挂了电话，他对上温阮的目光，顿了顿，解释道：“泄露艺人行程，违反规定。”
温阮的心猛地一跳。她今天的拍摄计划是保密的，张导临时决定用真雨，只有剧组核心人员知道。霍承砚这是……在帮她查是谁在背后搞鬼？
“不用麻烦了。”她低声说，“娱乐圈这种事很常见。”
“在霍氏旗下，就不常见。”他的语气很坚定，目光落在她颈间露出的钥匙扣上，“我不会让‘公司资产’受损。”
这一次，温阮没有反驳。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突然说：“你的衣服也湿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不在意地耸耸肩：“没关系。”
“那把钥匙……”温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还带着吗？”
霍承砚的瞳孔缩了缩，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砚”字钥匙，放在掌心。黄铜的钥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被摩挲得发亮：“一直带着。”
温阮的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膛。她也从衣领里拿出自己的钥匙，两枚钥匙并排放在一起，“阮”与“砚”的刻痕完美契合，像天生就该是一对。
“为什么……”她想问“为什么当年不告而别”，想问“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钥匙上的刻痕，声音低得像叹息：“当年走得急，没来得及问你的联系方式。后来……”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温阮却突然想起林薇薇说的，那个骚扰她的张总被查出偷税漏税的事，想起匿名寄给她的试镜资料，想起那张突然出现的童年照片。
或许，他不是没来找过她。
“霍总！”秦助理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脸色很难看，“您看这个！”
屏幕上是条刚发布的娱乐新闻，标题很刺眼：“顶流温阮疑被金主包养，霍氏总裁霍承砚深夜探班，豪车接送，举止亲密”。配图是霍承砚撑伞站在雨里看她的照片，角度刁钻，看起来确实很暧昧。
温阮的脸瞬间白了。这种“金主包养”的绯闻，对女艺人来说是致命的。
霍承砚的脸色沉得像要下雨，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声音冷得像冰：“查源头，十分钟内，我要让所有平台删掉这条新闻，还有，找出是谁在背后操作。”
秦助理应声跑开。车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温阮看着那条新闻，手指冰凉——这就是她和他走近的代价，流言蜚语像淬了毒的针，随时准备刺向她。
“对不起。”霍承砚的声音带着歉意，“是我考虑不周。”
“不关你的事。”温阮摇摇头，心里很乱，“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
她想下车，却被他拉住了手腕。他的手心很热，虎口的伤疤硌得她有点疼，却奇异地让她安下心来。
“别习惯。”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很认真，“有我在，以后不用习惯。”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温阮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她看着他眼底的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通红的眼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雨停了，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雨幕镀上了层金边。霍承砚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我送你回酒店。”
车开出去时，温阮从后视镜里看到，秦助理正在打电话，语气急促。而霍承砚的手机屏幕上，是那条被他放大的童年照片——她把半块橡皮塞给他，他的嘴角偷偷弯着。
她突然不那么怕了。那些流言蜚语像雨，总会停的。而有些东西，像这两枚钥匙，像他掌心的温度，是淋不灭的。
或许，她可以试着，再相信他一次。
就像小时候，她毫无保留地相信，他说“一定会回来”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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