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掌棋

云层翻涌的天宫里，鲁正用金勺搅着玉釜里的莲子羹，蒸腾的热气在他指尖凝成细碎的光粒。豫倚在汉白玉栏杆上，指尖悬在水镜上方，镜中正是方才那场洪水的幻象——被冲垮的屋舍、奔逃的人影，此刻都像水墨画般慢慢晕开，最后化作一缕白烟消散。

“又在看这个？”鲁舀了勺羹递过去，白瓷碗沿沾着层薄薄的金粉，“这些凡人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本就是你们写在命格簿上的字，犯得着亲自下场演这么一出？”

豫接过碗，指尖在水镜上轻轻一点，镜中瞬间换了景象：几个孩童正围着灶台烤栗子，火光映得小脸通红。他嘴角弯了弯，那抹笑意比玉釜里的糖霜还要淡：“前日看他们为了争块河滩吵了三天，便想试试，若真遇着天灾，是会互相撕扯，还是能像模像样地搭把手。”

话音刚落，水镜里突然起了波澜。原本四散奔逃的人影忽然停下脚步，有人返身把摔倒的老者扶起来，有人解下腰带连成绳索往高处拉人。冀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手在镜边一抹，那些浑浊的洪水竟化作漫天细雨，落在干裂的田埂上，冒出点点新绿。

“你看。”冀仰起脸，羊角辫上的珍珠流苏晃出细碎的光，“我就说他们没那么糟。上次李家庄的王二还把最后半袋干粮分给逃难的人呢。”

鲁挑眉，用金勺敲了敲玉釜：“那是你们心软。前日张大户为了占邻居的地，偷偷改了界碑，我看就该让他田里的麦子全长成稗子。”他说着扬手一挥，水镜里那户人家的麦田果然泛起枯黄，看得冀“呀”了一声。

豫却摇摇头，指尖在命格簿上轻轻一点。水镜里的张大户突然摔了一跤，正好撞在界碑上，碑石松动，露出下面原本的刻痕。那汉子愣了愣，挠着头往邻居家走去，手里还拎着壶酒，看模样是要赔罪。

“凡人生来就有两面，”豫把空碗递还给鲁，白袖扫过栏杆，落下几片晶莹的云絮，“就像这莲子羹，有甜有苦才对味。我们是掌棋的，不是掀棋盘的。”

鲁哼了一声，却还是往玉釜里多加了两勺糖。远处传来编钟的声响，是到了巡查下界的时辰。豫转身时，衣摆扫过水镜，镜中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串刻着“平安”的木珠，正躺在晒谷场上，被阳光照得发亮。

云端之上，神明们的低语混着风穿过回廊。他们看凡人生如蝼蚁，却也看他们在泥泞里开出花来；他们握有翻云覆雨的力量，却偏喜欢在水镜前，看那些细碎的、笨拙的温暖，像看一场永远读不厌的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