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梦游是被自己的心跳惊醒的。
不是从梦里,是从警局休息室的长椅上。他没敢回家,攥着那枚装着拉链头的证物袋缩在角落,长椅的皮革被冷汗浸出深色的印子,像块干涸的血迹。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投在墙上的影子歪歪扭扭,像梦里那些没来得及清理的脚印。他摸出手机,屏幕亮着,陌生号码再没发来信息,但那张对准卧室窗户的照片,像张无形的网,勒得他喘不过气。
“没睡?”司梦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杯热咖啡,“技术科在拉链头上提取到了第三种DNA,和张诚、死者都不匹配,正在入库比对。”
司梦游接过咖啡,杯壁的热度烫得他指尖发麻。“哥,”他喉结滚了滚,“我能不能……今晚跟你待在一起?”
司梦勇愣了一下,随即皱眉:“怕了?”
“不是怕。”司梦游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咖啡杯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是那个发短信的人,他知道我的住址,还知道……我能找到那些东西。”
他没说出口的是,对方还知道他的梦。知道他在梦里如何擦掉指纹,如何藏起凶器,甚至知道他每次转身时,故意留在墙角的那一点破绽。
司梦勇沉默片刻,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去我办公室待着,有监控,安全。”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让技术科查那个陌生号码,源头指向城东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离仓库不远。”
办公室的灯光是冷白色的,墙上贴满了悬案卷宗,照片里的现场干净得诡异——和他梦里清理过的样子如出一辙。司梦游坐在司梦勇的椅子上,指尖划过一份标注着“未结案”的卷宗,照片里的浴室瓷砖泛着水光,角落里有根头发丝都没有。
他记得这个案子。梦里他跪在浴室里,用稀释的盐酸擦了三个小时,直到瓷砖的釉面都被腐蚀出细小的坑洼。凶手站在门口抽烟,说“警察查起来,只会以为是死者自己清理的”。
而现在,卷宗上写着“死者有洁癖,现场符合其日常习惯”。
司梦游的胃突然一阵翻涌。他捂住嘴冲到垃圾桶旁,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那些被他亲手抹去的罪证,那些让哥哥一次次陷入僵局的“完美现场”,原来都是他的手笔。
“怎么了?”司梦勇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报告,看到他苍白的脸,快步走过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哥,”司梦游抓住他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些未结案的现场……是不是都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有人刻意收拾过?”
司梦勇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司梦游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墙上的卷宗,眉头慢慢皱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司梦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这些都是我在梦里干的”,这话听起来像精神失常。但他看着司梦勇眼里的困惑,突然想起那个穿黑靴的人——对方不仅在利用他的梦,还在利用他和哥哥之间的信任。
纽扣上的指纹,拉链头的DNA,甚至那些“直觉”找到的线索,或许都是陷阱,要让司梦勇一步步怀疑到自己头上。
“我没什么意思。”他松开手,声音低了下去,“就是觉得奇怪。”
司梦勇没再追问,把手里的报告放在桌上:“黑靴的监控查清了,是个叫李影的男人,有前科,五年前因为故意伤害罪入狱,三个月前刚刑满释放。”他指着报告上的照片,“你看,他手腕上有个‘影’字刺青。”
司梦游的呼吸猛地一滞。照片上的男人眉眼阴鸷,嘴角有道疤,正是梦里站在阴影里的那个人。他甚至能闻到照片里透出的消毒水味——和李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和张诚是狱友。”司梦勇继续说,“张诚入狱前是装修工,擅长处理现场痕迹,李影是他的狱友,很可能是帮凶。我们正在全城搜捕李影。”
原来如此。司梦游的后背沁出冷汗。张诚负责动手,李影负责监督,而他自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清理工”。梦里的指令,那些看似无意的提醒,其实都是李影在操控他,用他的手,为他们擦去所有痕迹。
“哥,李影的目标是我。”司梦游突然开口,声音发颤,“他发照片到我卧室,说今晚要来教我‘最后一课’。”
司梦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抓起对讲机:“通知各小组,重点排查司梦游家附近,加派警力守住楼道,另外,查李影的所有社会关系,看他有没有同伙!”
安排完部署,他转身看向司梦游,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怕,有我在。”
这句话像道暖流,却没能驱散司梦游心底的寒意。他知道,李影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再次坠入梦境——坠入那个由他亲手清理的、指向自己的罪证现场。
夜深了,办公室的时钟滴答作响,像在倒数。司梦游盯着墙上的悬案卷宗,突然发现每张照片的角落,都有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标记——有时是片卷起的纸屑,有时是根倾斜的头发,有时是墙缝里露出的一点布料纤维。
那是他在梦里留下的。在被李影操控的间隙,在潜意识的挣扎里,他故意留下的路标。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完全顺从的。清醒时的直觉,不是梦的残留,是另一个自己在拼命呼救。
“哥,”司梦游指着一张照片角落的纸屑,“这个位置,能不能让技术科再仔细看看?我总觉得……那里藏着东西。”
司梦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张半年前的凶案现场照,死者是个古董商,现场被清理得一尘不染。“当时查过,就是普通的废纸。”他说。
“再查一次,”司梦游的声音异常坚定,“用紫外线灯照,或许有荧光反应。”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调动梦里的记忆。他想起清理那个古董商的书房时,李影就站在身后,而他在擦书架时,故意让沾了荧光剂的手套蹭过那片纸屑——那是古董商常用的标记墨水,只有紫外线能照出来。
司梦勇看着他眼里的笃定,拿起对讲机吩咐下去。窗外的警笛声此起彼伏,司梦游握紧了那枚装着拉链头的证物袋,突然觉得掌心的温度不再滚烫,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勇气。
他不知道今晚会不会睡着,不知道梦里等待他的是清理还是被清理。但他知道,那些被遗忘的、被操控的、被刻意留下的痕迹,终于要在他和哥哥的注视下,一点点浮出水面了。
夜还很长,但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梦里发抖的清理工。这一次,他要醒着,看着真相穿透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