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光微熹,帐篷的帆布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几缕细碎的光。何黎在一阵窸窣声中睁开眼,头痛欲裂,入目是陌生的帐顶,绣着暗纹的布料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这不是她的帐篷。
“醒了?”
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何黎猛地转头,见程鲤素正坐在折叠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揶揄。帐篷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片,还有半坛倾倒的酒,浓烈的酒气混杂着皮革的味道,直冲鼻腔。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竟抬手摔了酒杯,碎片溅在地上的脆响还在耳畔回荡。
“看样子是想起来了。”程鲤素放下玉佩,唇角弯起一抹浅笑,“肖珏怕你醉倒在地上凉,把你挪床上来了。”
何黎脸颊一热,猛地坐起身,身上的外袍松松垮垮,竟是陌生的款式,想来是肖珏的。她慌忙拢了拢衣襟,含糊道:“多谢……我先回去了。”话音未落,已掀帘跑了出去。
帐外晨露未晞,军营的空地上已有士兵在操练,喊杀声震得空气发颤。何黎循着水声往河边走,远远看见禾晏正蹲在石阶上打水,木瓢在水桶里晃出圈圈涟漪。
“禾晏!”她快步上前,想帮忙却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夜摔酒杯的蠢事,越想越懊恼。走神间,一瓢水脱手泼了出去,溅湿了石阶。
“小心些。”
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何黎惊得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肖珏不知何时站在旁边,他身姿挺拔,而方才还在打水的禾晏,早已没了踪影,想来是见他们说话,悄悄避开了。

“你、你怎么来了?”何黎舌头打了结,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可以赎罪。”
肖珏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打算怎么做?”
何黎想起今早程鲤素的烦恼,程鲤素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暂代身份,应付那些盘查的耳目。她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我可以假扮程鲤素,帮你们应付难关。”
肖珏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倒也不是不行。
两人转身回了军营,不多时,何黎换了身青色的锦袍出来。那是程鲤素的衣服,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衬得她身形愈发清瘦。她学着程鲤素的样子,慢悠悠摇着折扇,走到肖珏面前转了个圈:“怎么样?像吧?”
程鲤素恰在此时走来,手里也摇着一把同款折扇,两人并肩而立,竟有几分真假难辨的意味。肖珏的目光在程鲤素脸上一扫,何黎见状,立马识趣地放下了扇子,程鲤素虽爱摇扇,却从不会像她这般刻意。

三人结伴赶路,午时抵达一处集镇,肖珏带着何黎走进一家临街的饭馆。刚落座,何黎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她捂着肚子,一脸窘迫:“好饿啊……”
肖珏唤来小二,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何黎狼吞虎咽,直到打了个饱嗝才停下,见肖珏正慢条斯理地喝茶,忽然想起程鲤素的叮嘱:“对了,我得去办件事。”
肖珏点头:“小心些。”
何黎偷偷溜出饭馆,按照程鲤素给的线索,一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集镇不大,几条街逛下来,果然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孙祥福的人。她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对方进了城中最热闹的“倚红楼”。

何黎站在花楼外踌躇片刻,咬咬牙走了进去。老鸨见她生得俊朗,以为是来寻欢的公子,刚要上前招呼,却被她一把拉住:“我要找个方便行事的身份。”
老鸨眼珠一转,笑道:“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扮成我们这儿的花魁?正好今儿个苏姑娘身子不适,孙姑娘还没有准备好,正缺人撑场面呢。”
何黎虽觉荒唐,却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只得点头应下。不多时,她换上一身水红色的舞衣,裙摆绣着缠枝莲,腰间系着银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镜中的人眉眼如画,唇上点了胭脂,竟比寻常女子还要娇媚几分。

她硬着头皮下楼,刚走到大厅,就被老鸨推上了台:“快,上去撑撑场面”
何黎没办法,只得借了把剑,舞了起来。她本就习得一身好武艺,此刻虽穿着女装,剑法却依旧凌厉,剑光如练,裙摆翻飞,引得台下喝彩连连。

正舞到酣处,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走进一人,是肖珏
何黎心头一紧,剑招顿时乱了几分。肖珏显然也看见了她,站在台下,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带着探究与玩味。她越跳越心虚,只想快点结束,却听见“嗖”的一声,一枝粉玫瑰朝她飞来。
几乎是本能反应,何黎一剑刺中花茎,玫瑰应声落地。
台下响起低低的笑声,肖珏朗声道:“鲜花配美人,姑娘好身手。”

何黎脸颊发烫,匆匆行了一礼,逃也似的下了台。换回男装时,手心还在冒汗,刚走出花楼后门,就看见几个壮汉正拖着一个女子往巷子里去。那女子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白布,呜呜地挣扎着。
“住手!”何黎大喝一声,拔剑上前。那几个壮汉哪里是她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跑了。
她给女子松了绑,扯掉她嘴里的布。女子喘了口气,抬头看见何黎,忽然眼睛一亮,脸颊泛起红晕,竟是一副花痴的模样。
“多、多谢公子相救!”

“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客栈。”何黎见她衣衫凌乱,想必受了不少惊吓,连忙扶着她往回走。
到了客栈房间,何黎给她倒了杯热茶。女子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却一直黏在她身上。不多时,小二送来了饭菜,女子显然饿极了,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叫宋陶陶,昨天刚进城就被绑了,那些人喊带头的叫孙大少……
“宋陶陶?”何黎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她盯着宋陶陶圆圆的脸,忽然想起:这不是太医院宋首座的女儿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父亲似乎有意让大哥何如非娶她,可那时姐姐禾晏正女扮男装,还对着铜镜发愁,说自己一个女子,怎么娶宋陶陶过门。
何黎恍然大悟:原来父亲他们早就计划好了,等大哥回来,就让他取代禾晏的身份,去娶宋陶陶!她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宋陶陶,心里嘀咕:这就是差点成了我嫂子的人?不对,姐姐是女子,她要是娶了宋陶陶,该叫什么呢?嫂子?还是……哎呀,好难想。
“公子,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呀?”宋陶陶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停下筷子,眨着大眼睛问。

“没、没事。”何黎摆摆手,赶紧转移话题,“你方才说,绑你的是孙大少?”
宋陶陶点点头:“是啊,那些人凶得很,还好公子救了我。”
何黎蹙眉沉思:孙大少,莫非是掖州知县孙祥福的儿子?孙祥福在当地势力不小,若是他儿子绑了宋陶陶,这事可就复杂了。
“还没请教公子名讳?”宋陶陶托着下巴,一脸好奇。
何黎刚要开口说“在下程鲤素”,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一群黑衣人冲了进来。
“快!给我仔细看看!”带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青年,想必就是孙大少。
何黎反应极快,趁他们冲进来的瞬间,推了宋陶陶一把,低声道:“快,换上我的衣服!”宋陶陶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情况紧急,连忙钻进屏风后。
一个黑衣人上前打量了何黎一眼,对孙大少道:“少东家,有点像。”

孙大少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何黎:“你叫什么名字?
何黎挺直腰板,朗声道:“程鲤素。”
孙大少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旁边屏风后露出的衣角,那是宋陶陶方才穿的衣服。他勃然大怒:“好啊!你就是那个抢我小妾的黑衣人!”
何黎心里一惊,原来他们把宋陶陶当成孙大少的小妾了?她刚想辩解,就被黑衣人按住了胳膊。宋陶陶也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同样被按住。
两人被押着下楼,何黎一边走一边喊道:“孙大少,你可要三思而后行!你可知我舅舅是谁?”
孙大少和宋陶陶同时愣住,异口同声地问:“你舅舅是谁?”

何黎冷笑一声,声音清亮:“我舅舅是当今圣上亲封的云将军,肖珏!”
孙大少先是一愣,随即与手下对视一眼,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肖珏?你说你舅舅是肖珏?真是天大的笑话!肖都督何等人物,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外甥?”
他上前一步,揪住何黎的衣领:“我今天倒要看看,肖珏来了能怎么样!我要当着他的面,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吗?不妨试试。”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孙大少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肖珏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面色阴沉,眼神冷得像冰。

“舅、舅舅!”何黎连忙挣脱束缚,跑到肖珏身边,又回头去拉宋陶陶,“陶陶,快过来!”
孙大少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肖珏没看他,目光落在何黎身上,轻咳一声,显然是在提醒她,别乱叫。
孙大少的手下强作镇定,上前一步:“你、你们冒充当朝命官,还抢夺他人家眷,简直是活腻了!”

肖珏懒得与他废话,他手下抬手一拳就将人打倒在地。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匆匆跑来,见到眼前的景象,脸色大变。
“爹!”孙大少像是见到了救星,哭喊着扑过去,“他们欺负我!”
来的正是掖州知县孙祥福。他看清肖珏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都督!下官不知是您大驾光临,死罪!死罪啊!”
何黎站在肖钰身边,故意慢悠悠地说:“孙大人,这是要恕哪门子罪呀?是恕令郎绑架朝廷命官家眷之罪,还是恕他冲撞都督之罪?
孙祥福脸色惨白,反手就给了孙大少一巴掌,打得他嘴角流血:“你这个孽障!还不快给都督和程公子赔罪!”他一边说,一边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儿子好几下。
“都督,您罚下官吧!”孙祥福哭丧着脸,“下官上有八十岁老母,就这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求都督看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吧!”


肖珏淡淡道:“这次令郎把我认错了,不要紧。但下次若是把别人认成冒牌货,可就未必有命在。”
孙祥福连忙带着儿子磕头谢恩,连滚带爬地走了。
客栈房间里,几人围着桌子坐下。何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宋陶陶听得目瞪口呆。
忽然,宋陶陶“噌”地站了起来。
“宋姑娘,怎么了?”何黎吓了一跳。
宋陶陶看着肖钰,脸颊微红:“肖二公子的外甥,就是与我定亲之人。”
“什么?!”何黎惊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了,“宋姑娘,你说什么?”她转向肖珏,“都督,你有几个外甥?”
肖珏挑眉。
何黎这才反应过来——定亲!逃婚!

当年禾晏为了躲避这门亲事,才女扮男装离家出走,没想到兜兜转转,程鲤素竟也和宋陶陶有了婚约,而且两人还不约而同地逃了婚。这缘分,也太巧妙了。
宋陶陶拉着肖珏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肖二公子,你能不能带我回去?我不想再被人绑架了。
肖珏看着她:“你确定要去?你的未婚夫程鲤素,说不定就在前面等着呢。”
宋陶陶的目光落在何黎身上,忽然笑了:“这位公子,你是假扮的程鲤素吧?”
何黎一愣:“你怎么知道?”
“程鲤素我见过,手无缚鸡之力,连只鸡都不敢杀。”宋陶陶眨眨眼,“你方才打那些人的时候,身手那么好,扮成他,真是太为难你了。”
何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程鲤素的朋友,帮他应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