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梁柱高耸入云，鎏金的龙纹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早朝的钟鼓声刚歇，殿内却已弥漫着如霜的寒意。兵部尚书李嵩捧着一本奏折，声音却字字如刀：“陛下！鸣水之战，肖仲武丧师辱国，实乃通敌叛国！臣有铁证——乌托大军攻入鸣水城时，竟对我军布防了如指掌，连西城墙外那处隐秘的暗哨都被精准拔除！若非肖仲武私泄军情，怎会如此？”
他猛地将奏折高举过顶，黄绸封皮在晨光中刺目：“三万将士埋骨黄沙，鸣水城沦为焦土，皆因肖仲武一念之差！臣恳请陛下严惩，以正国法，以慰亡魂！”
阶下百官鸦雀无声，唯有香烛燃烧的噼啪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承平帝坐在龙椅上，手指轻叩着扶手，眉头微蹙。他看向阶下跪着的那道身影，玄甲染血，脊背却挺得笔直——正是肖仲武之子，肖珏。
肖珏身旁的梁柱上，悬挂着一件残破的战甲。甲胄上的鳞片崩落大半，胸前的护心镜裂成蛛网，暗红的血渍早已干涸，却仍带着鸣水城那夜的腥气。那是肖仲武最后穿戴的战甲，昨日被肖钰亲自从尸堆中寻回，今日便带着它跪在太和殿，要为父亲讨一个公道。
“李大人所言，未免太过武断。”肖珏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家父驻守鸣水十年，大小战役百余场，护着北境百姓安居乐业，何来通敌之理？乌托人能避开埋伏，分明是军中藏有内鬼！”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阶下众臣，“更何况，当时驰援鸣水的何如非将军迟迟不到，若非他延误战机，家父何至于力竭战死？”
“放肆！”李嵩厉声呵斥，“何将军百里奔袭，已尽忠职守！肖珏，你莫不是想为父脱罪，反倒污蔑忠良？”
肖珏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我所言句句属实！那日鸣水城破前，家父曾遣亲兵突围报信，言明乌托军中有我朝制式的箭弩——那绝非寻常流寇所能拥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尖细的唱喏声：“宣——何如非将军觐见——”
百官纷纷侧目，只见一道身影自殿外走来。玄色的将军袍上绣着银线的猛虎，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金砖的缝隙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到殿中，她停下脚步，玄铁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臣何如非，参见陛下。”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听不出丝毫情绪。
承平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何将军，你是鸣水之战的亲历者。肖仲武是否通敌，你且据实说来。”
何如非缓缓躬身，动作一丝不苟：“回陛下，此次鸣水战败，皆因肖将军好大喜功，要与那乌托大军决战。”
话音刚落，肖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何如非！你说什么？”
何如非却没有看他，继续说道：“战前，臣曾传信肖将军，言明乌托军势大，应固守待援。可肖将军却执意主动出击，以致中了敌军埋伏。三万将士……皆因此而亡。”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封染血的信笺，高举过顶，“臣收到肖将军的告急信后，当即率抚越军日夜兼程驰援，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李嵩连忙附和：“陛下您看！何将军所言，与臣查到的证据不谋而合！肖仲武确是咎由自取！”
肖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盯着何如非，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撒谎！”他想起鸣水城那夜，他跪在魏伯父遗体前无声落泪的模样；想起小时候在演武场，他握着青琅剑说要和他一起护何黎一起守卫着大魏；想起何黎总笑着说“我…哥哥最敬重肖伯父”……眼前这个字字诛心的人，真的是那个与他一同长大的何如非吗？
“何如非，”肖珏的声音低沉如冰，“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何如非终于侧过头，玄铁面具对着他，语气平淡无波：“肖将军尸骨未寒，封云将军还是节哀。朝廷自有公断，何必如此激动？”
“公断？”肖珏猛地站起身，玄甲摩擦着金砖发出刺耳的声响。侍卫刚要上前阻拦，却被他凌厉的眼神逼退。“我父亲的公断，就是你口中的‘好大喜功’？”他一步步走向何如非，目光如刀，“你说你日夜兼程？华原到鸣水不过百里，你为何迟到三个时辰？你说你收到告急信？那信上的火漆为何是伪造的？”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长剑已出鞘，直指何如非的面具：“你不敢摘下面具，是不是因为你根本不是何如非？还是说，你做了亏心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殿内一片哗然，承平帝猛地拍案：“肖珏！你要在大殿之上动武吗？”
肖珏却充耳不闻，他看着何如非，眼中翻涌着痛苦与愤怒：“我最后问你一次，家父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
何如非沉默着，没有回答。
“好。”肖珏笑了，笑声里满是绝望，“我就知道，从你夺走青琅剑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已经变了。”他手腕一翻，长剑带着破空的锐啸，朝着何如非的面具劈去——
“铛！”
金属碰撞的巨响在大殿中炸开，玄铁面具应声裂开，碎片飞溅。
一道清俊的面容暴露在众人眼前：眉骨清秀，鼻梁挺直，唇色偏淡，明明是男子的轮廓，却生得异常秀气，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此刻虽盛满冷意，却依稀能看出几分少年时的温润。
竟是个这般俊秀的男子！
百官哗然，连承平帝都愣了片刻。他早知何家有子，却未想过这位在北境屡立战功的少将军，竟生得如此……斯文。
何如非的喉结动了动，却终是别过脸，对承平帝道：“陛下，封云将军痛失其父，难免失言。臣所言句句属实，并有抚越军众将可为证。”
承平帝揉了揉眉心，显然已失去耐心：“够了。肖仲武通敌一事，证据确凿。肖珏，你包庇其父，咆哮朝堂，实。”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杖责二十棍，今夜就跪在太和殿外，以思己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