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云深不知处,落雪总比别处来得早。
檐角的冰棱挂了半尺长,晶莹剔透地垂着,映着廊下挂着的红灯笼,把雪地染得泛着暖融融的光。魏无羡裹着件厚棉袍,缩着脖子蹲在雅室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攥着根细树枝,在雪地里画着歪歪扭扭的兔子——一只耳朵长一只耳朵短,尾巴还画得像团毛球。
“画的什么?”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魏无羡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着浅淡笑意的眼眸里。蓝忘机站在廊下,墨色的外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发间束着的白玉簪沾了点雪沫,像落了片碎月光。他手里提着个食盒,指尖还拎着个温酒壶,壶身冒着细细的白气,混着淡淡的酒香飘过来。
“画兔子啊!”魏无羡跳起来,把树枝往雪地里一扔,凑到蓝忘机身边,探头往食盒里看,“含光君,你这是要去哪儿?带我一个呗!”
蓝忘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拂掉他肩头沾着的雪:“去静室温酒,你若无事,便一起。”
“有事!当然有事!”魏无羡立马点头,挽住他的胳膊就往静室走,“我的事就是陪含光君温酒赏雪,这么好的日子,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啊。”
蓝忘机没反驳,只是任由他挽着。指尖触到魏无羡棉袍下温热的手腕,心里软得像被雪浸过的糯米——往年雪夜,他总是一个人在静室看书温酒,自从魏无羡回来,这清冷的院落,才算有了烟火气。
静室里生着炭炉,暖意融融。蓝忘机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两碟小菜:一碟酱鸭舌,一碟炸花生,都是魏无羡爱吃的。他又把温酒壶放在炭炉边,壶底挨着炭火,很快就有细微的“滋滋”声传来,酒香愈发浓郁。
魏无羡熟门熟路地拉过张椅子坐下,拿起颗花生丢进嘴里,嘎嘣脆:“还是含光君懂我!知道我馋这口酱鸭舌了——上次厨房张婶做的,被景仪那小子抢了大半,我都没吃够。”
蓝忘机坐在他对面,拿起书卷,却没翻开,只是看着他吃得欢实的样子,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厨房备着,想吃便去取。”
“那哪行!”魏无羡摆手,“总不能天天去蹭,显得我多馋似的。再说了,还是含光君给我带的好吃。”他说着,夹了块鸭舌递到蓝忘机嘴边,“你也吃,别总看着我。”
蓝忘机微怔,随即张口接住。鸭舌的酱香混着淡淡的咸甜,在舌尖化开,比平日里自己吃的,似乎更入味些。
温酒壶很快就热了,蓝忘机提起壶,往两只白瓷杯里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晃荡着,冒着热气,酒香扑鼻。他把其中一杯推到魏无羡面前:“慢些喝,酒性烈。”
“知道啦!”魏无羡端起酒杯,先凑到鼻尖闻了闻,满足地喟叹一声,“还是你藏的这坛‘雪酿春’好喝,比上次在山下买的那些强多了。”他抿了一口,酒液入喉,先是微烈,随即化作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四肢百骸都舒服。
窗外的雪下得更紧了,簌簌地落在竹梢上,把竹叶压得弯了腰。静室里很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一声,还有两人碰杯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魏无羡喝了半杯酒,脸颊泛起红晕,话也多了起来:“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在云深不知处喝酒吗?那时候你把我罚去抄家规,我还偷偷在酒里加了料,结果你喝了两杯就醉了,抱着我不放,还说……”
“魏婴。”蓝忘机打断他,耳尖微微泛红,语气却依旧平静,“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怎么不必提!”魏无羡笑得眉眼弯弯,凑过去戳了戳他的脸颊,“那可是含光君为数不多的失态时刻,我得记一辈子。”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些,“说真的,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天天跟你这样喝酒,就好了。”
蓝忘机抬眸看他,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伸手,轻轻握住魏无羡放在桌上的手,指尖相触,暖意交织:“如今,便可以。”
魏无羡的心猛地一跳,看着蓝忘机认真的眼神,嘴角咧得更大了。他反手握紧蓝忘机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以后每个雪夜,咱们都来温酒赏雪,还要叫上江澄和聂明玦他们,热热闹闹的才好。”
“好。”蓝忘机应着,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都依你。”
酒过三巡,魏无羡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神也开始发飘。他趴在桌上,看着蓝忘机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他的轮廓:“含光君,你说……要是当年我没去乱葬岗,咱们会不会早就这样了?”
蓝忘机放下酒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轻缓:“过去之事,不必纠结。如今安好,便足够。”
“也是。”魏无羡嘟囔着,打了个哈欠,“有你在,在哪儿都好。”他说着,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一歪,靠在蓝忘机的胳膊上,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蓝忘机无奈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魏无羡睡得安稳,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他拿起披风,轻轻盖在魏无羡身上,又把炭炉的火调小了些,免得熏着他。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下,拿起书卷,却没再看——目光落在怀里人的睡颜上,眼底满是温柔。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静室里,酒香未散,暖意融融,偶尔传来魏无羡模糊的梦呓,还有蓝忘机低低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迷迷糊糊地醒了,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还靠在蓝忘机肩头。他动了动,刚想坐起来,就被蓝忘机按住了:“再睡会儿,外面雪还没停。”
“不睡了。”魏无羡打了个哈欠,抬头看向窗外,“雪好像小了,咱们出去堆个雪人吧?就堆两个,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好不好?”
蓝忘机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好。”
两人披了厚披风,走出静室。雪果然小了,天地间一片洁白,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魏无羡拉着蓝忘机的手,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首轻快的歌。
他蹲下身,团了个雪球,往蓝忘机身上扔去:“含光君,接招!”
蓝忘机侧身躲开,眼底带着笑意,也团了个雪球,轻轻砸在魏无羡的背上。
“哎!你居然偷袭我!”魏无羡嚷嚷着,扑过去跟他闹在一起。两人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笑声传得很远,把枝头的雪都震得落了下来,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像撒了把碎钻。
闹够了,两人开始堆雪人。魏无羡负责滚雪球,蓝忘机负责塑形。很快,两个雪人就堆好了——一个高些,戴着蓝忘机的同款抹额(魏无羡用柳枝编的),眉眼画得清冷;一个矮些,咧嘴笑着,耳朵歪歪扭扭,像极了魏无羡画的兔子。
魏无羡看着雪人,笑得直不起腰:“含光君,你看你这个,跟你一样严肃!”
蓝忘机看着他的雪人,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你的,也很像。”
两人并肩站在雪人旁,看着漫天飞雪,手里的温度透过手套传递着。魏无羡靠在蓝忘机身上,轻声说:“含光君,有你真好。”
蓝忘机握紧他的手,声音温柔:“嗯,有你,很好。”
雪夜里,云深不知处的静室旁,两个雪人静静立着,映着廊下的红灯笼,暖得像一团火。而它们的主人,手牵着手,站在雪地里,看着彼此,眼里的笑意,比酒更浓,比雪更纯。
往后的岁岁年年,每个雪夜,都会有温好的酒,有可口的菜,有彼此在身边。这便是,他们最想要的,安稳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