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侯府上下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廊檐，仆妇们穿梭往来，忙着贴春联、备年礼，一派喜庆忙碌。
苏清鸢正指挥着下人将最后一盏走马灯挂在清晏居的院门口，灯影流转间，映得她眉眼温润。周嬷嬷在一旁笑道：“夫人这手布置，比往年雅致多了。侯爷若是看见了，定要夸您的。”
苏清鸢唇边泛起浅笑。这是她在侯府过的第一个年，也是她离开苏家后，第一次真正为自己的“家”费心装扮。想起沈惊寒这些日子偶尔流露出的柔和，她心里便像揣了个暖炉，暖意融融。
“对了，”苏清鸢转头问，“给宫里和各府的年礼都备妥了？”
“都妥当了。”周嬷嬷递过账册，“按您的吩咐，给太后和陛下的礼分了两等，太后那边是些金玉摆件，看着华贵；陛下那边是云州新贡的墨和几幅孤本字帖，都是陛下平日里喜欢的。”
苏清鸢点点头。这些日子她早已摸清，给太后的礼要“显”，给皇帝的礼要“诚”，一分一毫都不能错。
正说着，沈惊寒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却难掩眉宇间的几分凝重。
“侯爷回来了。”苏清鸢迎上去，接过他的披风，“外面冷，快进屋暖暖。”
沈惊寒嗯了一声，跟着她进了暖阁，屏退了左右才低声道：“吴奎的亲信在城外粮仓聚集了不少人手，暗卫探到，他们准备在除夕夜动手。”
苏清鸢端茶的手顿了顿：“除夕夜？宫里不是有守岁宴吗？”
“正是因为有守岁宴，京中守卫才会分散。”沈惊寒坐在暖炉边，指尖敲击着桌面，“他们想趁乱控制粮仓，再由张启年在京中接应，放出‘敌军围城’的假消息，扰乱人心，趁机逼宫。”
苏清鸢的心沉了下去：“那陛下那边……”
“陛下已经有了安排。”沈惊寒眼中闪过锐利的光，“禁军统领是自己人，会提前在粮仓附近布下埋伏。张启年那边，也让人盯着了，只等他动手，就能人赃并获。”
他顿了顿，看向苏清鸢，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只是除夕夜我要入宫护驾，府里怕是顾不上。太后若是察觉不对，说不定会派人来侯府闹事，你……”
“侯爷放心。”苏清鸢打断他，眼神坚定，“侯府有我。我已经让周嬷嬷把府里的护卫都调到要紧处，后院的侧夫人和姨娘们也都被我以‘守岁’的名义留在各自院里，不许外出。只要不是大军压境，定能守住。”
她早已暗中做了准备。这些日子，她借着整顿府务的名义，将府里那些来路不明的仆妇都打发了，换上了周嬷嬷信得过的老人，护卫也都换成了沈惊寒的心腹，就是怕有朝一日出事。
沈惊寒看着她条理清晰的安排，心里又是一暖。他原以为需要细细叮嘱，却没想到她早已考虑周全。
“委屈你了。”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他便用自己的掌心裹住，“等这事了了，我陪你好好过个年。”
苏清鸢的脸颊微微发烫，却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噼啪作响，两人交握的手渐渐暖和起来，仿佛连空气中都染上了一丝甜意。
除夕夜，京城笼罩在一片灯火之中。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红灯笼，爆竹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饭菜的香气。
镇北侯府却异常安静。苏清鸢坐在暖阁里，面前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却没什么胃口。周嬷嬷在一旁陪着，时不时看向外面，满脸担忧。
“夫人，要不您先歇息会儿？”周嬷嬷道，“侯爷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回来。”
苏清鸢摇摇头：“再等等。”她心里总有种不安，像有根细针在轻轻扎着。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护卫匆匆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后门来了一群禁军，说是奉了太后的命令，要搜查侯府，说侯爷私藏兵器，意图不轨！”
苏清鸢猛地站起身：“果然来了。”
她早料到太后会有后手。若是正面逼宫不成，定会想办法给沈惊寒扣个罪名，让他首尾不能兼顾。
“周嬷嬷，带人守住内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苏清鸢沉声道，“我去看看。”
她走到后门，见十几个禁军正拿着刀，气势汹汹地要往里闯，为首的是个面生的校尉，眼神不善。
“侯夫人在此，你们想干什么？”苏清鸢站在门内，声音清冷。
那校尉见她只是个年轻女子，脸上露出轻蔑：“奉太后娘娘令，镇北侯沈惊寒私藏兵器，意图谋反，我等特来搜查！夫人若是识相，就赶紧让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放肆！”苏清鸢厉声喝道，“侯爷入宫参加守岁宴去了，何来谋反一说？你们有太后的手谕吗？没有手谕就敢擅闯侯府，是想以下犯上吗？”
她气势凛然，竟让那校尉愣了一下。按说妇道人家见了禁军早就吓破了胆，没想到这侯夫人如此镇定。
“我……我们有口谕！”校尉强撑着道。
“口谕？谁听见了？”苏清鸢冷笑，“怕是你们假传懿旨，想趁机在侯府作乱吧？我告诉你们，侯府的护卫都在，你们若是敢动，休怪我们不客气！”
她说着，身后的护卫齐刷刷地举起了刀，眼神锐利，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好手。
那校尉有些慌了。他本就是太后临时派来的，没什么真本事，原以为能轻松拿下侯府，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太后有旨，命禁军即刻撤回，不得在侯府滋扰！”
众人抬头，见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正骑着马匆匆赶来，手里还拿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那校尉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奴才遵旨！”
苏清鸢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定是沈惊寒在宫里察觉到了，让皇帝下了旨。
太监宣完旨，走到苏清鸢面前，恭敬地说：“夫人受惊了。陛下说，侯爷在宫里一切安好，让您放心。”
“有劳公公。”苏清鸢福了福身，“替我谢过陛下。”
太监点点头，带着禁军匆匆离去。后门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地上未燃尽的爆竹碎屑，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周嬷嬷扶着苏清鸢的胳膊，声音还有些发颤：“夫人，吓死老奴了。”
苏清鸢深吸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她定了定神：“没事了，都回去吧，守好各自的岗位。”
宫里的守岁宴早已结束，只剩下血腥味弥漫在寂静的宫道上。
沈惊寒提着剑，站在粮仓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眼神冰冷。吴奎的亲信和张启年的党羽已经被一网打尽，粮仓牢牢控制在禁军手里。
皇帝赵衡走过来，身上还沾着血迹，却难掩眼底的兴奋：“都结束了。”
“结束了。”沈惊寒点头，“太后那边……”
“已经被禁足在慈安宫了。”赵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释然，“她的党羽被连根拔起，再也翻不了天了。”
两人相视一笑，多年的隐忍和谋划，终于在今夜有了结果。
“对了，”赵衡拍了拍沈惊寒的肩膀，“你家那位夫人，倒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太后派去的禁军，被她硬生生拦在了侯府门外，一点亏都没吃。”
沈惊寒想起苏清鸢在后门从容应对的样子，唇边忍不住泛起笑意：“她一向聪明。”
“看来，你这桩婚事，倒是娶对了。”赵衡打趣道。
沈惊寒没有反驳，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天快亮时，沈惊寒才回到侯府。
苏清鸢还在暖阁里等着，靠着椅背睡着了，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睡得很安稳。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只有暖炉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沈惊寒放轻脚步走过去，脱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他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微微颤动着。
这些日子，她从最初的戒备疏离，到后来的默契配合，再到今夜的挺身而出，早已在他心里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这场始于算计的错嫁，终究是成了命中注定的缘分。
苏清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沈惊寒正看着自己，脸上一红，连忙坐直身子：“侯爷回来了。”
“嗯，回来了。”沈惊寒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有些凉，他便用掌心焐着，“都结束了，太后被禁足，吴奎和张启年也都被拿下了。”
苏清鸢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好了。”
“多亏了你。”沈惊寒看着她，眼神温柔，“若不是你守住了侯府，我在宫里也不能安心。”
苏清鸢摇摇头：“是侯爷和陛下运筹帷幄。”
沈惊寒笑了，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带着外面的寒气，却烫得苏清鸢心头一颤。
“清鸢，”他低声道，“新年快乐。”
苏清鸢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里盛满了星光，也盛满了情意。她踮起脚尖，轻轻回吻他的唇角，声音轻得像羽毛：“侯爷，新年快乐。”
窗外，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驱散了最后的黑暗。爆竹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真正的喜庆与安宁。
侯府的暖阁里，红烛摇曳，映着紧紧相依的两人。过往的算计与防备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紧握的双手和彼此眼中的深情。
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彼此，便无所畏惧。这场始于浊流的缘分，终究在历经风波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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