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院的顶层VIP区域流淌得异常缓慢,仿佛被冰冷的消毒水和沉重的担忧所凝滞。人工冬眠的效果显著,东方纤云的生命体征被强行稳定在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如同在深渊之上悬停的冰晶。他苍白的面容在药物作用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宁静。
几天后,冬眠程序被谨慎解除。药物缓缓代谢,东方纤云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最终,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懵懂和傻气的眼眸,缓缓睁开。
视野由模糊逐渐清晰。刺目的顶灯,雪白的天花板……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嗡鸣。他微微转动眼珠,看到床边椅子上坐着的人。
——他的哥哥,李纤云。
李纤云就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歪向一边,显然是累极了睡着了。但即使在沉睡中,他的眉毛也紧紧蹙着,拧成一个化不开的忧虑结。浓重的、深青色的黑眼圈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苍白的眼下,无声地诉说着他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守护。几缕碎发凌乱地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前,带着一种罕见的脆弱感。他的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搭在床沿,仿佛随时准备抓住什么。
东方纤云静静地躺着,眼神清明,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漠的洞察。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鬼屋的尖叫、摩天轮的眩晕、深入骨髓的剧痛、冰冷的窒息感、算天的呼喊……这一切就如同被精心归档的文件,清晰地陈列在他的意识深处。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但是当他看到哥哥疲惫不堪的睡颜,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他那紧锁的眉头和深重的黑眼圈,像细小的针,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轻轻刺了一下。一丝复杂的情绪悄然掠过——有被保护的暖意,有被当成易碎品的无奈,还有一丝……近乎嘲讽的了然。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动作轻缓,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抬起那只没有连接输液管的手,指尖带着一丝初醒的微凉,朝着李纤云额前那几缕凌乱的碎发伸去时。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柔软发丝的瞬间——李纤云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在睡梦中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
布满红血丝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悸未退的疲惫。当视线聚焦,清晰地看到床上已然睁开双眼、正静静歪头望着他的东方纤云时,瞳孔瞬间放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生怕是幻觉的恐惧!
“云……云儿?!”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睡梦惊醒的仓惶。
下一秒,李纤云几乎是弹了起来,俯身到床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东方纤云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捧着稀世珍宝,眼神急切地在他脸上逡巡:“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不确定性,每一个字都透着后怕。
东方纤云任由他捧着,眼神依旧带着刚睡醒般的懵懂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他轻轻眨了眨眼,声音虚弱而沙哑:“哥哥……我……这是怎么了?头有点晕……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李纤云的心猛地一揪,看着弟弟苍白脆弱的样子和眼中那真实的惊悸,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安抚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如同哄着受惊的孩子:
“没事了,云儿,都过去了。别怕。”他轻轻抚摸着东方纤云微凉的额发,“是游乐园的摩天轮出了点小故障,轿厢在高空卡住了。密闭空间加上惊吓过度,引发了很严重的急性应激反应。你当时晕倒了,身体很不舒服,还……还出现了一些抽搐。算天的手臂也是那时不小心被碎裂的玻璃划伤的。真的吓坏我们了。”他的语气自然流畅,带着令人信服的关切,眼神真挚地注视着东方纤云,试图将“事实”烙印在他心中。
“应激……反应?”东方纤云微微蹙眉,眼神更加迷茫,仿佛在努力回忆那模糊的“噩梦”,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困惑和害怕,“我……我记得好痛……像针在扎骨头……好冷……好可怕……”他瑟缩了一下,身体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这反应完美契合了“应激反应后遗症”和“记忆混乱模糊”的设定。
李纤云的心被狠狠攥紧,看到弟弟这副模样,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他“只记得”模糊的恐惧,而不是那可怕的真相。
他立刻将东方纤云揽进怀里,像小时候哄他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更加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没事啊没事,云儿不怕,哥哥在呢。那是吓坏了产生的幻觉,身体在极度恐慌下的反应。医生说了,都是正常的,休息好了就会忘记的。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有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东方纤云温顺地伏在李纤云怀里,脸颊贴着哥哥温暖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他闭上眼,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洞悉。他扮演着那个被噩梦吓坏、需要哥哥安抚的弟弟,声音闷闷的,带着依赖和一丝委屈:“嗯……有哥哥在……我就不怕了……谢谢哥哥……”
他选择了扮演。
扮演那个被“应激反应”吓坏的、需要保护的乖小孩。咽下所有不合逻辑的苦涩,顺从地接受这个精心编织的“事实”。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们希望看到的,也是维持这脆弱平静所必须的。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是卜算天。她显然听到了动静,玫红色的眼眸带着急切望进来。当看到李纤云正温柔地抱着东方纤云,低声安抚,而东方纤云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到了李纤云眼中那份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小心翼翼的守护,也看到了东方纤云对于李纤云的脆弱依赖。她沉默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关切,有松了口气的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最终,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轻轻地将门重新合上。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是卜算天。她显然听到了动静,玫红色的眼眸带着急切望进来。当看到李纤云正温柔地抱着东方纤云,低声安抚,而东方纤云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眼前的一幕,清晰地映在她眼中。李纤云低头凝视着怀中人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早已超越了寻常兄弟的关切。那份珍重,那份小心翼翼到近乎虔诚的呵护,那份失而复得后几乎要将人融化的庆幸和守护欲……太过浓烈,太过专注,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深埋心底的炽热。
卜算天的心微微一沉,随即又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她第六感使她很清楚——
李纤云对东方纤云的感情,绝非他口中所言的“兄弟情”那么简单纯粹。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甚至带着某种禁忌色彩的……羁绊。
她的目光转向东方纤云。他安静地伏在李纤云怀里,姿态温顺依赖,像个寻求庇护的孩子。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卜算天无法确定。
他是懵懂无知地享受着这份过度的呵护?是隐隐察觉却因依赖而选择被动接受?抑或是……他内心深处,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回应?
东方纤云的心思,如同他此刻闭着的双眼,掩藏在一片迷雾之后。卜算天看不透。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安静伏在哥哥怀里的青年,是她愿意倾尽全力去守护的人。她希望他平安,希望他幸福,希望他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生。
至于这份超越了界限的兄弟情……卜算天轻轻吸了口气。那是李纤云和东方纤云之间的事情。是深渊还是暖巢,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定义。她无权置喙,更无意干涉。
她尊重东方纤云的选择。
无论他此刻是清醒还是沉溺,无论他对李纤云的感情是依赖、是习惯,还是别的什么……只要那是他选择的道路,只要他能在其中获得片刻的安宁与慰藉,她便会保持沉默,将这份窥见深埋心底。
最终,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带着那份复杂的了然和深沉的祝福,轻轻地将门重新合上,将这片浸染着复杂情愫的重逢空间,彻底留给了他们。
病房内,只剩下相拥的两人。
李纤云感受到怀里弟弟温顺的依赖,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他依旧抱着东方纤云,像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动作轻柔而克制。
东方纤云安静地伏着,感受着这份沉重而温柔的枷锁。他知道哥哥的爱是真的,这担忧是真的,这小心翼翼的呵护也是真的。但也正是这份沉重的“真”,将他牢牢地困在了这个“懵懂无知”的角色里。
窗外的霓虹,无声地闪烁着,照亮了病房内这虚谎之下,一个清醒的演员,和一个用尽全力编织美梦的守护者。东方纤云清澈的眼底深处,是一片无人能窥见的、冰冷的平静。他什么都知道,只是,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至少,能让哥哥安心地睡个好觉了。
而门外,卜算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玫红色的眼眸望向走廊尽头幽深的黑暗。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刚才看到的一切,连同那份沉重的了悟与无声的祝福,一同封存。她只愿,病房里的那个人,无论前路如何,最终都能得偿所愿,平安喜乐。这便够了。其他的,不过是命运长河中,一道引人深思却无需深究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