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私立医院的顶层VIP区域,空气里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厚重的玻璃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无法穿透这片被严密守护的、凝结着风暴的空间。
重症监护观察室内,东方纤云依旧沉睡在药物的强力压制下,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连接着身体的仪器发出规律却微弱的嗡鸣,是生命在深渊边缘挣扎的低语。
玻璃墙外,李纤云的身影几乎与冰冷的玻璃融为一体。他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兄长,而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压抑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他深邃的眼眸死死锁住病床上的人,每一次心电图的微小波动都牵动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当护士再次低声汇报“生命体征平稳,但深度昏迷状态未改变”时,他下颌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没有回应,只是那贴在玻璃上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在无人窥见的角落,他眼底翻涌的偏执近乎实质,那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弟弟从死神手中夺回、甚至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疯狂。守护者的外衣下,蛰伏着一个为至亲而癫狂的灵魂。
走廊另一端,休息区。
卜算天靠坐在沙发里,包扎好的手臂隐隐作痛,但远不及心头的沉重。她看着落地窗前那个压抑着风暴的绿色背影——东方芜穹。他刚从祖宅回来,与温镜悬的对峙显然未能带来任何答案,反而将那深渊般的裂痕撕扯得更深。
“他怎么说?”卜算天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冷静。
东方芜穹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如同碎冰相撞。“怎么说?”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压抑着滔天的怒意,“一如既往。优雅的否认,然后就是指责我不懂规矩,失了家主风范……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鎏金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冰焰,直直刺向卜算天,“现在,你满意了?这就是你口中,我‘疏忽’的代价。一条暗处的毒蛇来了,随时准备在裂痕深处给予我们致命一击。”
卜算天玫红色的眼眸迎上他冰冷愤怒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没有像之前那样针锋相对地反唇相讥,只是平静地陈述:“我的‘满意’与否,改变不了任何事实,东方芜穹。纤云躺在里面,这就是结果。追究你我的‘疏忽’,”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带着一丝冰冷的自嘲,“除了徒增怨恨,毫无意义。现在要做的,是堵死他所有可能的后续手段,确保纤云醒来前的绝对安全。关于那只手,你的人有线索了吗?”
东方芜穹紧盯着她,仿佛在评估她话语里的真实意图。她避开了直接的指责,将话题引向了更实际的层面,这反而让他积蓄的怒火无处宣泄,只能化为更深的寒意。“正在筛。园区封锁,监控在查,但对方很专业,像人间蒸发。”他的语气带着挫败和更深的凝重,“温镜悬……他手下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专业人才’。”
就在这时,电梯方向传来轻微的“叮”声。两人瞬间警觉,目光如电般射向通道。
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温镜悬。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完美的白色丝质衬衫,袖口一丝不苟。俊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带着悲悯与关切的忧色,仿佛只是一个深夜得知外甥病重、匆匆赶来的长辈。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与这肃杀冰冷的医院环境格格不入。
“芜穹,算天小姐。”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如同上好的天鹅绒,目光首先落在卜算天包扎的手臂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心疼,“算天小姐,你的手……唉,真是飞来横祸。纤云怎么样了?我刚接到消息,说是在游乐园受了惊吓,情况不太好?”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朝着观察室的玻璃墙走去,目光关切地投向里面沉睡的东方纤云。
“温先生,”卜算天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步伐,也纠正了称呼,“我与纤云少爷并未正式订婚,这个称呼不合规矩,请叫我的名字——卜算天。”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感。
温镜悬脚步微顿,脸上那完美的忧色瞬间僵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短暂、近乎扭曲且异常难看的笑容,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被直白划清界限的冰冷和被点破“规矩”的尖锐讽刺。
他此行目的绝不单纯,除了扮演关心则乱的长辈,更深层的是想试探——试探他们是否已经触及了东方家血脉深处那个危险的基因秘密。
然而东方芜穹刚从祖宅和他撕破脸回来,此刻根本不屑理会他;卜算天则用冰冷的“规矩”和受伤的姿态挡开了他的刺探;至于李纤云……他甚至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全身心只系在玻璃墙内的弟弟身上。这种全方位的、冰冷的拒绝,让温镜悬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事情似乎正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速度滑向失控的边缘。
他迅速收敛了那难看的笑容,重新挂上忧色,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口误和情绪波动。“卜小姐说的是。”他微微颔首,姿态依旧优雅,但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再次试图看向观察室:“纤云这孩子……”
东方芜穹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一步横移,高大的身躯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峦,精准地挡在了温镜悬和观察室之间,彻底隔断了他投向东方纤云的视线。他的声音比医院的墙壁更冷:“不劳费心。纤云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三个字,咬得极重。
温镜悬的脚步彻底停下,脸上的忧色未减,反而染上更深一层的、仿佛被误解的无奈和责备:“芜穹,我不仅是他舅舅,更是一名医生。让我看看他的情况,或许能提供一些专业意见,应激反应有时也会非常凶险,不能掉以轻心。” 他试图强调自己的身份和专业性来降低对方的警惕心。
“专业意见?”东方芜穹纹丝不动,鎏金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冰冷的警告,“父亲,你的‘专业’,用在什么地方,你自己最清楚。纤云的主治团队是顶尖的,不劳你这位‘醉心科研’的大病理学家分神。请回。” 他最后的“请回”二字,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温镜悬脸上的忧色终于淡去几分,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对上东方芜穹燃烧着怒火的视线,平静无波,深处却翻涌着被打扰的不悦和更深的探究,以及那份被所有人拒之门外的、愈发强烈的不安。
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面对一个不可理喻的顽童:“芜穹,你对我成见太深了。关心亲人,人之常情。” 他不再试图上前,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卜算天,带着一种审视实验样本般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冷静。“卜小姐,辛苦你了。关键时刻,多亏了你反应迅速。纤云这孩子,福大命大。” 这句看似关心的话,在卜算天听来,更像是对她破坏了他“实验进程”的冰冷嘲讽。
卜算天坐在沙发上,玫红色的眼眸冷冷地回视着他,没有接话,只是将受伤的手臂轻轻放在身前,姿态明确地传递着“我需要静养,无可奉告”的拒绝。李纤云则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有转一下,仿佛温镜悬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玻璃墙内那个苍白的身影。
温镜悬似乎并不在意三人一致的冷待,但那眼底深处的不安却更浓了。他将手中的果篮随意放在一旁的地面上,动作依旧维持着优雅。“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纤云休息了。”他转向东方芜穹,语气恢复了长辈的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芜穹,身为家主,遇事更要沉得住气。规矩和体面,是家族的基石。不要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做出……有失身份的事。”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东方芜穹依旧紧绷的身体和冰冷的眼神。
留下这句绵里藏针的“规劝”,温镜悬如同来时一般,从容地转身,走向电梯。他的背影挺拔优雅,白色的衬衫在冷光灯下纤尘不染,与这充满痛苦、愤怒和隐秘裂痕的空间格格不入,像一道优雅却无法愈合的冰冷伤口。电梯门缓缓合拢,吞噬了那道令人脊背生寒的白影。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东方芜穹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卜算天和观察室,肩膀的线条僵硬如铁。温镜悬最后那句关于“规矩”和“体面”的话,像淬毒的冰锥扎进他心脏。这虚伪的规劝背后,是赤裸裸的挑衅——看,即使我动了你最在乎的人,你还是要守着这腐朽的“规矩”!
卜算天缓缓站起身,走到玻璃墙边,与依旧纹丝不动、仿佛与玻璃融为一体的李纤云并肩而立。她没有看东方芜穹,目光落在东方纤云苍白的脸上,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身后压抑着风暴的男人耳中:
“裂痕已经撕开,东方芜穹。”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他不在乎规矩,他只在乎他的‘数据’和掌控感。你守着的那套‘体面’,在他眼里,只是束缚你的枷锁。” 她顿了顿,玫红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想保护纤云,想填平这道裂痕……或许,你需要比他更不守‘规矩’。”
玻璃上,映出李纤云专注到近乎疯狂的侧脸,也映出卜算天冰冷而坚定的眼神。而东方芜穹僵硬的背影,在冰冷的灯光下,如同一尊即将挣脱束缚、择人而噬的凶神。温镜悬失败的“探望”和试探,非但没有弥合裂痕,反而像投入滚油的火星,将深渊深处的岩浆彻底点燃。这场围绕着血脉、痛苦、基因秘密与疯狂守护的战争,已无法再用“规矩”来平息。温镜悬的不安,正是风暴即将失控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