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团团圆圆
三人走后,屋里瞬间静了下来,只剩母亲粗重的喘气声。父亲蹲在地上,指尖捏着碎瓷片,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什么——那是母亲最喜欢的青花瓷碗,平时连洗都要自己动手。汤汁漫过的福字贴泡得发皱,他弯腰捡起来,在围裙上蹭了蹭,却还是留下一圈印子。
母亲坐在沙发上,后背绷得笔直,手指攥着沙发巾,指节泛白,气得浑身直哆嗦。好半天,她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老刘,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跟我透个底?合着全家就我一个傻子,被他们蒙在鼓里!”
父亲直起身,把碎瓷片放进垃圾桶,又拿抹布擦地上的汤渍,声音放得很轻:“我真刚知道。刚才在书房,丞跟我坦白的时候,我比你还气——我也想把这小兔崽子揪过来揍一顿。”他顿了顿,看了眼母亲通红的眼睛,又补充道,“但我看着展轩那孩子,心里又有点软。你没注意到吗?是个细心且眼里有活的孩子”
“软有什么用!”丞妈猛地提高声音,又很快压低,怕邻居听见。
“咱们家丞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从小就轴,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咱们俩就算硬拦着,他们就能断了?到时候他俩偷偷摸摸的,出点什么事咱们都不知道。”父亲把抹布扔进盆里,走到沙发边坐下,“与其让他们躲着咱们,不如让他们光明正大的——咱们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能帮丞把把关。展轩要是对他不好,咱们再拦也不迟。”
“把关?怎么把关!”母亲转过脸,眼眶通红,“你知道他俩这样意味着什么吗?没有婚姻保障,没有名分!将来要是展轩变了心,拍拍屁股走了,丞怎么办?他年纪轻轻的,以后怎么过!”
父亲沉默了片刻,从茶几底下摸出烟,却没点燃,捏在手里转着:“咱们做父母的,不就是想让孩子幸福吗?我看丞现在跟展轩在一起,比以前开朗多了——以前他回来总闷在屋里,现在还会跟我聊拍戏的事;展轩还催他吃早饭,你看他这次回来,是不是比上次胖了点?”他抬头看着母亲,“抛开展轩是个男人这事,你说实话,要是个女孩,又能做饭、又能照顾丞、还把丞放在心上,你会不同意吗?”
母亲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能哼了一声:“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父亲把烟放回烟盒,“除了不能生孩子、不能领结婚证,其他的跟普通小两口有啥区别?展轩把北京的房子写了丞的名字,存款也交给丞管,这份心,不是随便谁都能给的。”
母亲没再反驳,只是别过脸,盯着窗外的春联发呆,手指无意识抠着春联边角,把“福”字的折痕抠得更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嘟囔着:“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肯定是刚才在书房,他俩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处处帮着外人说话。”
父亲没辩解,只是拿起盆里的抹布,又去擦桌子:“我收东西,我闭嘴。”他擦到客厅角落时,又想起什么,“不过说真的,咱们家丞那臭脾气,出去能照顾谁?以前让他洗个碗都能打碎两个,现在展轩把他照顾得好好的——顿顿有热饭,衣服都给叠得整整齐齐。要是找个女孩,人家凭啥天天伺候他?”
母亲的肩膀动了动,没说话。父亲继续说:“展轩这孩子看着稳当,做事也细心,丞跟他在一起,我放心点。差不多就行了,别逼得太紧,真把孩子逼走了,咱们俩过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母亲沉默了许久,第二天终于拿起手机,翻出丞哥哥的号码,拨通后,语气还是有点硬:“你把展轩约到学院路的那个休闲小站,我有话跟他说。别让丞知道,就说我找他有事。”
半小时后,展轩坐在小站的卡座里,手指紧张地攥着水杯,指节泛白。他来的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丞妈找他是要骂他,还是要让他跟丞分开。
母亲坐在他对面,没看他,只是盯着窗外的梧桐树,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叫服务员:“来壶玫瑰花茶。”服务员走后,她又沉默了,手指在杯沿上划来划去,忽然开口:“前几天楼下张婶还问我‘你家丞怎么总跟个小伙子黏在一起’,我当时脸都烧得慌——外面的流言蜚语你们受得了吗?街坊邻居要是说闲话,你们能扛住?”
展轩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只要您和叔叔认可我们,外面的人怎么说都不重要。家人的认可才是根,根扎稳了,就算全世界都反对,我们也敢往前走;可要是家人不认可,就算全世界都祝福,心里也总觉得空落落的。对我来说,您和叔叔的态度,比什么都重要。”
母亲指尖在杯沿顿了顿,抬眼看向展轩,眼神里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探究:“我听他们说,你把北京的房子过户给丞了?你们连结婚证都没有,就这么把家底交出去,你放心?”
展轩没犹豫,坐直了身子,语气比刚才更坚定:“放心啊。我的一切本来就该属于他——我爱他,就没想过要留后路。我要做的,就是一直一直爱他,让他永远不用怀疑这份心。”
母亲追问,声音压得低了些,“万一哪天你变了主意,不要丞了呢?”
展轩低头笑了笑,指尖轻轻碰了碰水杯壁,水汽在指尖凝成小水珠:“我把房子、存款都给了他,等于把自己的所有都绑在他身上——我要是敢不要他,就是把自己逼到一无所有,谁还会要我?其实我这么做,更多是想让他宽心。他总怕我会离开,我想让他知道,我没有退路,也不想有退路。”
母亲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语气软了些:“可没有结婚证,就没有束缚。将来日子长了,变数太多,你们扛得住吗?”
“阿姨,有结婚证又怎么样呢?”展轩反问,语气很轻却很清晰,“我见过不少夫妻,领了证还是过不到一起,该分开还是分开。感情从来不是靠一张纸绑住的,结婚证和好好过日子,从来不是等号。”
这话让母亲愣了愣,她盯着展轩看了几秒,又问:“那你们老了怎么办?连个孩子都没有,到时候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不孤单吗?”
“现在好多夫妻也选择丁克啊。”展轩笑了笑,语气缓和下来,“再说有孩子也不是为了养老——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他来这世上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人生,不是来给我们当‘养老工具’的。要是真想要孩子,将来科技发达了,我想有个像丞的小孩。”他眼里泛起光,像是在憧憬未来,“我想看看他小时候的样子,陪他一点点长大,把我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他。就算真有一天丞不要我了,我也想把孩子留在身边,好歹有个念想。但我清楚,孩子和我们的感情是两回事,他不该被绑在我们的关系里。”
母亲没接话,转头看向窗外——小站外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枯叶。她沉默了许久,才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飞快扫了眼展轩面前没动过的玫瑰花茶,脚步顿了半秒才推门出去,没回头,也没再说别的。展轩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还是没底——不知道这算不算过关,却又莫名松了口气。
没一会儿,丞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头发都跑乱了:“怎么样?我妈没为难你吧?她跟你说什么了?”
展轩拉过他的手,把刚才的对话一字一句跟他说了。丞听着听着,眉头皱了又松,最后抓了抓头发,一脸茫然:“这……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展轩也笑了,捏了捏他的脸:“别着急,再等等看。”丞还是不放心,又给哥哥打了电话,哥哥在那头笑着说:“你别急,看妈接下来的态度就知道了——她要是没再提反对的事,就是松口了。”
果然没两天,丞的手机就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电话里,父亲的语气还是有点硬,却透着股不一样的温和:“明天有空吗?过来吃饭,我给你们做糖醋排骨。你妈早上特地去菜市场挑了肋排,说要选带脆骨的。”
挂了电话,丞愣了三秒,突然蹦起来扑进展轩怀里,声音里满是雀跃:“我爸让我们回家吃饭!他要亲自下厨!”展轩收紧手臂,鼻尖蹭过他柔软的发顶,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洗衣液香味——那是他们在北京小家的味道,如今终于要和父母身边的饭菜香,慢慢揉在一起。
他低头看着怀里笑出虎牙的人,忽然想起母亲在小站里没说出口的眼神,想起父亲擦汤渍时放轻的动作,想起丞这几天坐立不安的模样,心底忽然漫上一阵踏实的暖意。原来所谓的无所畏惧从不是凭空而来,是身边爱人的温度,是慢慢松口的亲情,是往后每一个能一起吃热饭、能一起面对流言的日子,一点点攒出来的底气。
厨房方向已经传来父亲切菜的笃笃声,母亲在旁边偶尔搭一句“排骨要先焯水”,声音里没了之前的紧绷,反倒带着点寻常家庭的琐碎暖意。展轩拉着丞的手往厨房走,脚步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很稳。
客厅里的春联还没摘下,新的福字贴在窗上,风一吹,边角轻轻晃着。他们的故事,从来不是止于这一顿糖醋排骨的团圆——那些关于柴米油盐的细碎,关于并肩面对的勇气,关于爱与被爱的时光,才刚刚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