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区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清晨推开维修间的门,窗外的通信塔已经裹了层白,像披了件银铠甲。老发报机的玻璃罩上凝着霜花,蒋丹晨正用麂皮慢慢擦,霜花化成的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在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昨天调试的防冻模块怎么样?”云天耀抱着个暖手宝走进来,里面是刚灌的热水,塞到她手里,“连长说今天气温骤降,怕老机器受不住。”
蒋丹晨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指尖,点开测试软件:“你看,波形稳着呢。你加的保温棉没白缠,就像给它穿了件毛衣。”她忽然指着屏幕角落,“不过‘爷爷辈’的发报机有点偷懒,手摇柄转起来有点涩。”
云天耀赶紧过去检查,往齿轮里滴了点防冻润滑油,摇了两下手柄,机器发出顺畅的“咔啦”声。“老祖宗脾气大,得顺着来。”他抬头时,看见她正盯着自己沾了油渍的手笑,赶紧往抹布上蹭,“刚从器材库过来,没来得及洗。”
“我这有湿巾。”她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像被雪地里的阳光晃了眼,轻轻缩了缩手。
雪下得大了些,营区的训练暂时停了,新兵们堆了个雪人在广场上,特意给雪人戴了顶通信兵的棉帽,手里插着根用红绳系着的木棍,像台迷你发报机。
“小李他们够有创意的。”蒋丹晨趴在窗边看,忽然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云天耀转身去翻工具箱,从最底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双毛线手套,针脚有点歪歪扭扭,指尖处特意加了层耐磨的补丁。“前阵子女兵班教织毛衣,我跟着学的。”他的耳尖在热气里泛着红,“可能有点丑,不过暖和。”
蒋丹晨戴上手套,掌心立刻传来厚实的暖意,补丁的位置刚好护住平时握工具的地方。“比军需库发的还合手。”她举着戴手套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来你不光会修机器,还会‘织信号’。”
他被逗笑了,眼角的纹路里盛着笑意:“那你收到‘保暖信号’了吗?”
“收到了,信号满格。”她凑近老发报机,戴着手套的手指在按键上敲了两下“好”,电流声混着窗外的落雪声,像首安静的二重奏。
傍晚雪停时,林阿姨突然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点激动:“丹晨,老陈当年的日记找到了!里面记着他给我发的第一组‘悄悄话’密码,我译出来了,是‘等雪停了,就去看通信塔’。”
蒋丹晨握着电话,忽然看向窗外——雪真的停了,通信塔在暮色里闪着灯,像在回应半个世纪前的约定。云天耀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手里拿着那只补过的保温杯,里面是刚煮好的姜枣茶。
“林阿姨说什么了?”他把杯子递过来。
“说雪停了,该去看通信塔。”她接过杯子,暖意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
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山坡走,脚印在雪地里连成串。通信塔的灯光在夜空里格外亮,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蒋丹晨忽然停下脚步,从脖子上摘下信号塔吊坠,塞进云天耀手里:“你刻的发报机图案,比我画的好看。”
他把吊坠重新为她戴上,指尖划过她的衣领:“等开春,咱们给‘爷爷辈’的发报机办个‘启用仪式’,让林阿姨和老团长都来。”
“还要教所有人发那组‘特级密码’。”她笑着补充,“包括小李他们。”
云天耀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戒指,银质的,戒面是缩小的信号塔图案,塔顶镶嵌着颗小小的蓝宝石,和她胸针上的一样亮。“找后勤老班长打的,”他的声音有点抖,“比吊坠小,干活时戴着方便。”
蒋丹晨伸出手,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戒指,银圈贴着皮肤,传来安稳的重量。她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像发送了一组最清晰的“收到”信号。
远处的通信塔依旧亮着灯,雪地里的脚印被月光镀成银色。老发报机在营区的玻璃罩里安静待着,等待着春天的仪式,等待着更多信号的传递。而有些频率,早已刻进了彼此的生命里,从晨光漫进值班室的清晨,到雪落满营区的夜晚,永远不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