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回到未来」,在这个规则混乱不讲逻辑的「梦」里,对我来说本是一个无解的答案,但乔阳给了我希望。至少,我再也不会向「死」去寻找答案了。
我对于相对论与时间旅行没什么概念,不会造时空飞船,不会魔法,没有四次元口袋,甚至手表调对时间都有些费劲,更别提让我创造奇迹,我不过是生在大地上的普通人。
但,格雅,我会回来的。
「陈薇。」有时那少年总会这样喊我,
我渐能展露笑颜。
「乔阳。」
「啊,什么事。」
「我想了解你的过去呢」
少年摊开双手,苦笑道:「我也记不清了。可能都淡忘了吧。」
「你记得家住哪里吗?」
「那是很遥远的年代——」他搔了搔头,俯下身去捡地上的槐花,「我的故乡,也有槐树。好像那时只有两层楼那么高······附近都是贫苦人家的棚舍和农田······我大概有一个姐姐,十七岁的样子······」
他的思绪绕过槐树树叶的间隙,天空澄澈,但没有倒影映入其中,就似乎过去的存在一样,今昔依旧还好,物是人非也罢,只有你承认过去存在,过去就存在过。
「可我都记不清了。」
是时间的缘故吗?陈薇想,没有打断他的回忆。
「唯有那一天我仍然记得。」
「飞机前来轰炸,投下数枚炮弹,将我的父亲和母亲的房子夷平了,姐姐把我安顿好之后,就匆匆去找父母的下落,找到遗体也好!她那时精神失常了罢,她那时穿着的红格子的短衫上好像有血······姐姐没对我说几句就走了。她眼神里满是疲惫与绝望。”
他出神地望着槐树丑陋的皱纹,手指在凸凹不平的树皮间寻找着什么。陈薇默然,她终于开口问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让我好好活下去。那是她最后一次喊我的名字。」
透明的液体顺着鼻梁落下,嘴里忽然感到一阵咸涩。陈薇原本所谓的“痛苦”、“孤独”间直不值一提,她对于战火和死亡没有很深的理解,以至于现在才懂得他的那种麻木与冷峻背后的辛酸。
“不说了,那本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嘛。”他露出释然的笑容,吟道:“往事暗沉不可追。”
陈薇不禁回想起自己所厌弃的昨日,是否真的那样与世隔绝般难以忍受呢?
来日之路是否光明灿烂呢?
我大概有了答案。
“格雅在那个地方等着我。”
“我相信如此。”他语气十分肯定,神色却有几分不黯然。
“可是那毕竟是我的未来。”我点破他的焦虑,直言道,“到那个时候,我们大概会分开吧——至少短时间内······”
乔阳迟疑片刻,目光回避着我。但我凭直觉感知到他难以平复,反复纠结的心绪,尽管表面上波澜不惊。
“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哪个?”
“「我」和「你」之间的。”
“如果某一天你的一切复归于日常,当眼前的景色终有一天变为过去。你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吗?”
“记得。”陈薇道,“我一定会把你的过去,带向未来的。”
暗紫色的天空褪去夜的醉意,东方涌动着的浮云在朝霞之下如融化的雪乳,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们一起在图书馆查资料,去校史馆,一起到草坪上散步,打羽毛球。我教他弹吉他,尽管自从小学毕业后就未碰过,但记忆总会重新涌现的——在与乔阳相处的这些时光中,我想起了许过我未曾放在心上的事,这也更激起了我对回家的渴望,毕竟,朝花夕拾,才更能懂得什么更为珍贵。
「这个音不对。」
「是这样吗?」他调整了下坐姿,将手指按在弦上又试着弹了一下,
「连起来试试。」
「我说,你觉得音乐动人的地方在哪里?」
「在感觉吧」
「没办法嘛,谁叫音乐是沟通人心的最为原始、纯粹的力量嘛。」
「沟通?」
「嗯,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拍脑门,连说:“就是沟通。对,就是沟通。”忽然问陈薇要日记,陈薇一愣,从包中掏出日记。
“我在想,我之所以能够突破「界限」和你站在一起,可能就在于我们开始理解、信任对方。”
“理解、信任彼此?”
“对。陈薇之所以无法跨越时差,可能是不够自信「大家」是否会接纳自己吧。所以每当伸手想要介入过去的幻象,和以前记忆中的人对话,他们都会变成泡影。对吧。”
陈薇仔细回想过去的种种细节。校运会的最后一场决赛,陈薇拼尽全力地奔跑,视野为汗水模糊,耳边的呼啸声与喝彩声中,没有听到她的名字。她很累,却不得不继续前行。
偶然在拐角撞上班上的男生,会被怕别人议论很久。
就算是被别人邀请去参加聚会,也总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格格不入,大概我是最扫兴的那一个吧。总是在喧嚷中后退到门边,借口说:“抱歉啊,好像还有事没做。我先走啦。”
我自卑,脆弱,会为不经意间的一句玩笑而难过。
真的是我自己在圈划「边界」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沉吟半晌,她吐出这样一句话。
“画地为牢嘛,你我都一样。”他的语气近乎安慰,“不过,会有办法「沟通」的。”
他想了半天,又抛出一个问题。
“落入牢笼后你最频繁的梦或者说,幻象是什么?”
“格雅。”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再具体一点。”他深吸一口气后又问道,
陈薇想了想,简要描述了一下与格雅分别的那个车站。
“我有印象,你日记里面用很长篇幅描绘过。”
“为什么我会如此印象深刻呢?”陈薇忽然发问,乔阳苦笑一声,“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看,”他指着那篇日记的最后一段文字。
「从此以后,我的世界再无格雅了」
“大概你把这天看作你人生的一个分界点吧。想要弥补这段空缺,还要从这里下手。”
这是直觉,但我们两个都相信。
下午的时候我们两个在林荫道的栏杆上走独木桥,栏杆很窄,乔阳几次都没走稳,他几乎仰面跌在一旁的草坪上,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拍去衣服上的碎叶,站起来,眼神正对我的笑意。不知怎的我心口一震,脚下一滑,然而就当我以为我要摔出去的时候,腰上传来一阵厚实的触感,整个身体被托起。
他抱起了我。
我的最初反应是挣脱他的怀抱并跑开一段距离,但纵使那股子冲动让我的脸颊略微泛红,我仍不禁打量他正对着我的脸。——修长的睫毛,清澈如湖水的眼睛,显露青春期尚未脱去的稚气,夕日的余光将他的身形包裹,宛若一座金色的雕像,然而在光所投射的影中,我发现他也正目光炯炯地与我对视,随后我感到他松开紧紧攥住的双手,向我道歉:“对不起。”
他没注意到我额上涔涔的汗与我那莫名其妙的红潮,我“嗯”了一声,然后就默默地走开了,上颊但他依旧跟着我。我用余光注意着他的步伐,脚步不自觉地与其一致。
“月色真美啊。”我忍不住打破沉默,
“今夜没有月亮。”
“我故意这么说的。”
“有什么特别用意。”
“想听你说话……吧。”
他的脚步停住了,随即照常的走着。
“因为这个世界,除了格雅,你是第二个我愿意称之为‘朋友’的人。”似乎费了很大的勇气,但我找不出更为充分,且能够说得出口的话了。
“其实……我,我……”我忽然泣不成声,终究输在了先于言语涌出的泪水,我有时动真感情的时候,往往话也说不出来,但这个习惯早在世俗的冷眼中消逝。
我究竟为何要哭呢?
我没有答案。
我被乔阳搂在怀中,开始肆无忌惮地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