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池的刺骨寒意像是烙进了骨头缝里,连着几日,林微都觉得自己像块被冻透的石头,稍微动一动,关节都在嘎吱作响。即使每天晚上林安偷偷送来一些用品,但屋子终究还是破的,林安求林文柏给林微一些好的用品,结果每次都是视若无睹,自生母逝后林文柏就只来过一次林微闺房,是来看林安的,对林微眼都没抬一下。
“咳……咳咳……人都死了,怎么就不能让穿越个好点的地方呢……咳咳……”
高热虽退,咳嗽却像阴魂不散的鬼魅,时不时就窜出来撕扯她的喉咙。赵月娥送来的“补药”,一天两顿,黑乎乎一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怪味,准时准点,雷打不动。
林微靠在冰冷的床柱上,看着张嬷嬷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热气腾腾。张嬷嬷眼神躲闪,放下碗就想溜。
“嬷嬷,” 林微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瓷盘上,清脆又冷硬,
“这药,闻着新鲜,熬了多久?”
张嬷嬷脚步一顿,后背瞬间绷紧,挤出个干笑:
“大……大小姐说笑了,药自然是按方子熬足了时辰的,夫人特意吩咐的,都是好药材……”
“哦?”
林微眼皮都没抬,指尖轻轻敲了敲粗糙的陶碗边缘,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白芍三钱,当归两钱半,黄芪四钱,甘草一钱,生姜三片,大枣两枚。”
她报菜名似的吐出一串药名和剂量,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林微特有的、令人恼火的精确刻薄,
“这方子,寻常风寒后固本培元,倒也勉强。不过……”
她顿了顿,目光像精准的探针,扫过张嬷嬷瞬间僵硬的脸。
“这碗药的气味分子逸散速率,跟昨天那碗残渣对比,低了至少百分之四十。药汤表面的张力系数也偏高,油脂浮沫分布异常。”
她微微倾身,凑近那碗黑药,用力嗅了一下,眉头嫌恶地皱起,
“嗯,还有一股……隔夜饭馊了混合劣质柴火灰烬的残留气味。张嬷嬷,你告诉我,这是‘熬足了时辰’的‘好药材’,还是把药渣子回锅煮了第三遍的刷锅水?”
空气瞬间凝固。
张嬷嬷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嘴唇哆嗦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哪里懂什么分子逸散、张力系数?大小姐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她的皮囊,直抵她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龌龊。
夫人确实吩咐了,药材减半,熬过的药渣再熬一遍给大小姐“补身子”……可,可这痴儿……她怎么知道的?!
“噗嗤!”
门口传来一声没憋住的笑。是那个前几日刚来的,负责守门、有点呆头呆脑的小丫鬟,叫春桃。不小心被张嬷嬷吃瘪的样子逗乐了,刚笑出声就吓得捂住了嘴,小脸煞白。
林微瞥了她一眼,没理会。对付张嬷嬷这种欺软怕硬的货色,精准打击比疾言厉色更有效。她前世在社会泥潭里打滚,太清楚这种人的软肋——怕被揭穿,更怕担责任。
“药,端走。” 林微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告诉夫人,这‘刷锅水’喝了怕不是固本培元,是催命。我若再喝出个好歹,父亲问起来,这药渣子是回了几次锅,想必大夫一验便知。”
张嬷嬷如释重负,手脚麻利地端起那碗烫手的“刷锅水”,逃命似的冲了出去,连告退都忘了。
春桃缩在门口,大气不敢出。
“你,”
林微看向她,
刚来的小丫鬟……
“去厨房,给我弄碗滚烫的开水来,要刚烧开的。”
春桃愣了一下,连忙点头:
“是,是!大小姐!” 跑得飞快。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微压抑的咳嗽声。她闭上眼,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跟赵月娥斗,体力是硬伤。这破身体,得想办法弄点真药。
父亲林文伯……林微扯了扯嘴角。指望他?一个连后院起火都懒得管,只关心铺子盈亏的商人,一个女儿“冻惯了”的父亲?呵。能利用的,只有他那点怕麻烦、怕家丑外扬的心思。
刚才那番话,就是敲山震虎。
不多时,春桃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开水回来了,小心翼翼放在林微床边。
林微没动那水,只是静静看着碗口蒸腾的白气。白色的水汽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消散,像某种无声的较量。
“阿姐!阿姐!”
清脆的童音伴着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安像只欢快的小狗,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小脸红扑扑地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无奈、抱着个更小娃娃的奶娘。
那更小的娃娃,粉雕玉琢,穿着簇新的小红袄,正是赵月娥的命根子——三岁的林玉。此刻她正含着手指,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林微。
“阿姐你看!肉包!” 林安献宝似的把油纸包塞给林微,小鼻子一耸一耸,
“元宝哥哥家刚蒸的!可香了!我求了奶娘好久才带进来的!”
自林安发现林微变得不一样后就更粘人了,他完全无视了屋子里残留的诡异气氛。
林微看着那油纸包,又看看一脸天真、努力讨好她的弟弟,还有那个懵懂不知事的林玉。心头那点因为赵月娥升起的戾气,莫名被这包热乎乎的肉包子冲淡了些。
她前世孤儿院长大,对食物有种本能的珍惜,尤其这种带着烟火气的温暖。
“安儿乖。”
她接过包子,入手温热。打开油纸,两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玉儿,叫大姐。” 奶娘低声哄着怀里的林玉。
林玉歪着头,看了林微好一会儿,才奶声奶气地吐出两个字:
“大……呆?” 发音不清不楚。
“噗……” 正在喝水的春桃差点喷出来,赶紧捂声。
林微:“……”
很好。
“痴儿”变“呆姐”了是吧?赵月娥平时都教了些什么?
林安倒是急了:“玉妹妹笨!是大姐!大姐可厉害了!会保护我!会……” 他卡壳了,一时想不起姐姐还有什么壮举,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会喝很苦的药!”
林微嘴角抽了抽。这“厉害”的评价,真是……别致。
她掰开一个肉包,浓郁的肉汁立刻渗出来。她先递给眼巴巴的林安一个,
“吃吧。” 又看向奶娘怀里的林玉。
小丫头闻到香味,眼睛都亮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小手朝着包子方向一抓一抓。
林微顿了顿。
她对赵月娥的厌恶深入骨髓,但林玉……不过是个被养在锦绣堆里的三岁娃娃,懵懂无知。迁怒一个孩子,没意思。
她撕下一小块软乎乎的包子皮,递到林玉嘴边。小丫头立刻啊呜一口叼住,吃得眉开眼笑,还不忘含糊地又喊了一声:
“大呆!”
林微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行吧,大呆就大呆。跟个三岁娃较劲,掉价。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那份包子。热乎乎的食物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她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奶娘和春桃。奶娘神色拘谨,抱着林玉不敢多言。春桃则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带着点好奇和不易察觉的……崇拜?
威严的树立,有时候就源于一些小事。比如精准地拆穿一碗假药,比如平静地分一个肉包。恐惧源于未知,当“痴儿”不再痴傻,变得冷静、犀利、甚至有点“邪门”时,下人们自然会掂量掂量。
吃完包子,林微感觉身上暖了些,力气也恢复了一点点。
她指了指那碗已经温下来的开水,对春桃说:
“水凉了,倒掉一半,再加满刚烧开的。”
春桃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滚烫的开水注入,碗里再次热气蒸腾。
林微看向奶娘,
“嬷嬷,把玉儿抱近些。”
奶娘不明所以,抱着林玉靠近床边。
林微伸出手,没碰林玉,而是悬空在碗上方。蒸腾的热气立刻包裹了她冰冷的手掌,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将那只被热气熏得微红的手,轻轻覆在了林玉柔软的发顶。
没有触碰,只是隔着那层温暖湿润的空气。
“玉儿乖,”
林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以后叫大姐。”
林玉正被头顶暖乎乎的气流熏得舒服,小嘴吧唧着肉包的余香,懵懂地看着林微。
或许是那专注的眼神,或许是那暖意太舒服,她忽然咧开小嘴,露出几颗小米牙,清晰地、甜甜地叫了一声:
“大——姐!”
奶娘和春桃都愣住了。
林微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水汽的温暖。她没看任何人,只是垂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施法”,只是随手为之。
林微屑屑的笑了一下,我“养”孩子多年经验,哄个小孩儿还不会吗?
但春桃看向林微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原先只听闻大小姐痴傻,可痴傻之人又怎会如此细腻,更何况这还是个四岁小娃娃,定是人有意破坏小姐名声!
春桃看林微的眼神无比坚定,像一只蓄势待发,誓死保卫主人的忠犬。
林安则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仿佛让妹妹叫对大姐是他的功劳。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赵月娥尖利的声音穿透门窗,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反了天了!一个两个都敢偷懒耍滑!我让你们给大小姐熬的药呢?!”
张嬷嬷唯唯诺诺的声音传来,
“夫……夫人息怒,大小姐她……她说那药……”
“她说什么?!一个痴儿懂什么药!” 赵月娥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看就是你们这些刁奴不尽心!给我重新熬!熬足了时辰!看着她喝下去!”
林微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恼羞成怒了?
她慢悠悠地端起春桃重新换过的、滚烫的白开水,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热水入喉,熨贴着冰冷的肺腑。
真药,迟早会有的。
(小剧场:某某人:“你不想回到现代生活吗?”林微:“emmm……其实都一样,无论是那边还是这边,面对的不都是一样冰冷的社会和复杂的人心吗?只不过现代生活能看手机、有电视、有淋浴、有肯德基、还有奶油小蛋糕……”“喂喂喂!你口水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