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
池挽祎站在“时光书店”的屋檐下,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透明的水花。白婧仪刚去隔壁买姜茶,此刻正抱着两杯热饮跑回来,亚麻色的发梢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像幅洇了墨的画。
“快拿着,”白婧仪把其中一杯塞进她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纸杯传过来,烫得池挽祎指尖发麻,“刚问老板,说这雨得下到傍晚。”
池挽祎低头抿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她们刚确认完直播动线——明天下午三点,白婧仪会从老街入口开始走,经过裁缝铺、修鞋摊,最后停在书店门口,唱三首歌,再和老板聊聊天。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白婧仪靠在斑驳的木门上,看着雨幕里模糊的街景,“我本来以为,你们做策划的都喜欢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池挽祎笑了笑:“花里胡哨的东西留不住人。”她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案子,最成功的往往是藏在细节里的真诚——就像白婧仪直播间里那盏暖黄的台灯,就像她读诗时偶尔咬到的舌尖音。
白婧仪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本子,封面是深蓝色的,边角磨得发毛。“这个给你,”她把本子递过来,指尖有点抖,“昨天整理东西时翻到的,你可能会喜欢。”
池挽祎翻开本子,第一页就是那行熟悉的字:“月光落在你睫毛上时,我以为星子坠进了人间。”字迹比诗集上的更稚嫩些,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往后翻,全是抄录的诗句,有些旁边画着小太阳,有些打着问号,翻到最后几页时,池挽祎的呼吸突然顿住——
那一页抄着林棹的《流溪》选段,旁边用红笔写着:“隔壁女生总看这本书,今天她笑了,好像书里藏着糖。”
雨还在下,屋檐上的水流成了线。池挽祎抬起头,撞进白婧仪亮晶晶的眼睛里,像有星子落在里面,正一圈圈漾开温柔的光。
“其实那时候,”白婧仪的声音很轻,被雨声滤得更软,“我每天都在等你去书店。”
晚上七点,池挽祎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刚好落在那本深蓝色的本子上。手机在旁边震动,是白婧仪发来的消息:“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好?”后面跟着三个纠结的表情。
池挽祎盯着屏幕笑了笑,指尖敲出:“浅蓝色吧,和老街的墙很配。”
几乎是秒回:“好!听你的~”
她放下手机,重新翻开本子。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高中毕业那天拍的——穿着校服的白婧仪站在书店门口,手里举着本《流溪》,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照片背面有行小字:“今天没看到她,有点难过。”
池挽祎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人,突然想起高中毕业那天,她其实去了书店。只是那天人太多,她挤在人群里,看到白婧仪举着书拍照,却没敢上前打招呼。后来她去了南方读大学,听说白婧仪留在了本地,再后来,就断了消息。
直到三个月前那个深夜,她在直播间听到那个声音。
手机又亮了,是工作群的消息。同事发了张明天直播的流程表,在“互动环节”那一栏写着:“邀请现场观众合唱”。池挽祎皱了皱眉,刚想打字说这样太刻意,白婧仪的消息就弹了出来:“张姐说要找人合唱,你能来吗?”
池挽祎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落下。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露面,”白婧仪又发来一条,“没关系的,我就是……有点想和你一起唱歌。”
最后那句像根羽毛,轻轻扫过池挽祎的心尖。她想起高中时的音乐课,白婧仪坐在她斜前方,唱《同桌的你》时跑了调,回头冲她吐舌头的样子。
“好。”她终于回复,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才慢慢按下发送键。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老街已经挤满了人。池挽祎站在书店后门,看着工作人员调试设备,手心有点出汗。她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是昨天特意去买的,和高中时白婧仪常穿的那件很像。
“紧张吗?”白婧仪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手里拿着把浅蓝色的吉他,琴身被阳光晒得有点暖。
“还好。”池挽祎转过身,看到她今天扎了个低马尾,碎发落在颈侧,衬得皮肤很白。
“等下唱《城南旧事》吧,”白婧仪拨了下琴弦,音符在空气里荡开,“我记得你高中时总哼这首歌。”
池挽祎愣了愣——她自己都快忘了。
三点整,直播正式开始。白婧仪抱着吉他从老街入口走进去,镜头跟在她身后,弹幕瞬间刷爆了屏幕。
“姐姐今天好漂亮!”
“这条街好有感觉,像是走进了老电影里”
“前面那个裁缝铺我奶奶以前总去!”
“婧仪今天的吉他是新的吗?颜色好好看”
白婧仪走到裁缝铺门口,笑着和正在缝衣服的老奶奶打招呼。“王奶奶,还记得我吗?我小时候总来你这改衣服。”
老奶奶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她半天,突然笑了:“是婧丫头啊!都长这么大了。”
弹幕里一片“好温馨”的感叹。池挽祎站在书店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白婧仪,她正蹲在老奶奶身边,听她讲以前的故事,侧脸在阳光下柔和得像块玉。
“接下来要去个对我很重要的地方,”白婧仪站起身,对着镜头眨了眨眼,“那里有我整个高中的回忆。”
她慢慢朝书店走来,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镀了层金边,吉他的浅蓝色在暖光里显得格外温柔。
走到书店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转身对着镜头:“就是这里啦,时光书店。我以前总在这里抄诗,看喜欢的人看书。”
弹幕瞬间沸腾。
“!!!喜欢的人?”
“姐姐有故事!”
“是初恋吗?”
白婧仪笑了笑,没回答,抱着吉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开始唱歌。唱的是首很老的校园民谣,声音清润,带着点怀念的温柔。池挽祎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低头唱歌的样子,突然觉得时光好像倒流了——还是这条街,还是这家店,还是这个人,只是她们终于不再是隔着一张桌子的陌生人。
唱完两首歌,白婧仪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池挽祎身上。“接下来这首歌,想邀请一个人一起唱,”她对着镜头说,眼睛却没离开池挽祎,“她是我高中时的秘密,也是我现在的惊喜。”
池挽祎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书店的门走了出去。
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呼,弹幕刷得更快了。
“这个女生好漂亮!”
“她们认识?”
“刚才婧仪看她的眼神好甜!”
白婧仪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准备好了吗?”
池挽祎点点头,指尖微微发抖。
前奏响起,是《城南旧事》的旋律。白婧仪先唱了第一句,声音很轻,像在耳边低语。池挽祎跟着唱起来,唱到副歌部分时,白婧仪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阳光落在她们交叠的手背上,吉他弦震动的声音混着蝉鸣,像首没写完的诗。池挽祎唱着唱着,突然想起高中时的那个雨天,她没带伞,是白婧仪把伞塞给了她,自己淋着雨跑回了家。那天的雨也像今天这样大,只是那时她们都没说,伞柄上还留着对方的温度。
唱到最后一句时,白婧仪的声音稍微顿了顿,目光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池挽祎看着她,突然笑了,像解开了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直播结束时,雨又开始下了。人群渐渐散去,老街恢复了安静,只有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沙沙的,像在说悄悄话。
“刚才谢谢你,”白婧仪把吉他放进琴箱,指尖还带着点琴弦的温度,“要不是你,我可能唱不完最后那句。”
“是你唱得好。”池挽祎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脸颊有点发烫。
白婧仪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递到她面前——是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用银做的,上面刻着“祎”字。“这个给你,”她的声音有点低,“上次在书店看到你用银杏叶当书签,就想送你这个了。”
池挽祎接过书签,银质的冰凉里藏着点暖意。她想起高中毕业那天,自己夹在《流溪》里的,就是片银杏叶。
“其实那天我去书店了,”池挽祎突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泡得软软的,“看到你在拍照,但是人太多,没敢过去。”
白婧仪愣住了,接着眼睛慢慢红了,像被雨水打湿的兔子:“我等了你好久。”
雨下得更大了,她们躲在书店的屋檐下,中间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池挽祎看着白婧仪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想起那本深蓝色本子里的话——“月光落在你睫毛上时,我以为星子坠进了人间。”
原来,真的有星子,会为一个人坠落。
“池挽祎,”白婧仪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颤抖,“我喜欢你,从高中时就喜欢了。”
雨声好像在这一刻停了。池挽祎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有烟花在里面炸开,绚烂得让她有点晕。她看着白婧仪亮晶晶的眼睛,那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点藏不住的欢喜,像她直播间里那盏永远亮着的暖灯。
“我知道这有点突然,”白婧仪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如果你觉得……”
“我也是。”池挽祎打断她,声音有点发哑,却异常清晰。
白婧仪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讶,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你……你说什么?”
池挽祎笑了,往前走了一小步,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软,带着点雨水的凉意,却让池挽祎觉得无比安心。“我说,我也是。”
雨还在下,屋檐上的水流成了帘,把她们和外面的世界隔开,像个小小的结界。白婧仪看着她,突然笑了,梨涡在脸颊上漾开,像盛着两汪甜甜的泉水。
“那……”她的指尖轻轻回握,“我们现在是在约会吗?”
池挽祎点点头,看着她眼睛里的自己,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的等待,都值了。就像星子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银河,就像她总会遇见她。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老街的石板路上映着晚霞的影子,像铺了层碎金。
她们并肩走在巷子里,谁都没说话,却觉得无比自在。偶尔有晚归的老人经过,笑着跟她们打招呼,白婧仪会笑着回应,声音甜得像刚摘的樱桃。
“前面有家馄饨店,”白婧仪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巷口的一盏暖黄的灯,“我高中时总去吃,老板做的馄饨特别好吃,要不要去尝尝?”
池挽祎点点头,看着她拉着自己往前跑,亚麻色的长发在风里飘着,像只轻盈的蝶。
馄饨店很小,只有四张桌子,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到白婧仪,笑着打招呼:“婧丫头,好久没来了。”
“李叔,两碗馄饨,要多加香菜。”白婧仪拉着池挽祎坐下,眼睛亮晶晶的。
“好嘞。”李叔应着,转身去了后厨。
池挽祎看着墙上的菜单,价格还是十年前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恍惚。好像她们从未分开过,还是那两个穿着校服,在放学后挤在小店里吃馄饨的女生。
“我大学毕业后,其实来过这里一次,”白婧仪搅着面前的茶杯,“那时候你已经去了南方,我站在书店门口,站了好久,总觉得你会突然出现。”
池挽祎的心有点酸,轻声说:“我也是,总想起这里的馄饨,想起来……你。”
白婧仪抬起头,眼睛里有点湿润,却笑着说:“那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
馄饨端上来时,冒着热气,香菜的香味混着骨汤的鲜美,瞬间填满了整个小店。池挽祎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放进嘴里,烫得舌尖发麻,却觉得无比温暖。
“好吃吗?”白婧仪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期待。
池挽祎点点头,突然想起高中时的一个冬天,她也是在这里吃馄饨,白婧仪把自己碗里的香菜都夹给了她,说:“我不喜欢吃香菜,都给你。”后来她才知道,白婧仪最喜欢的就是香菜。
“其实你不用骗我的。”池挽祎看着她说。
白婧仪愣了愣,接着脸颊红了,像被夕阳染过的云:“那时候……不好意思嘛。”
池挽祎笑了,夹起一个馄饨,放进她碗里:“现在可以吃了。”
白婧仪看着碗里的馄饨,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窗外的夕阳刚好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像落了层碎光。
池挽祎看着她,突然觉得,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一碗热馄饨,一个喜欢的人,就够了。
吃完馄饨,天色已经暗了。老街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洒在石板路上,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走到巷口时,白婧仪突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音乐盒,递给池挽祎。“这个也给你,”她的声音很轻,“上次在直播间看到你说喜欢《卡农》,就买了这个。”
池挽祎打开音乐盒,《卡农》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清脆得像山涧里的泉水。她想起那个加班的深夜,自己发了条弹幕说想听《卡农》,白婧仪就真的弹了两遍。
“其实那天我看到你的弹幕了,”白婧仪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点不好意思,“你的ID是‘祎’,我就想起了你。”
池挽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看着白婧仪,突然想起直播间里的那些细节——她总在不经意间提到自己喜欢的书,唱自己喜欢的歌,好像她们从未分开过。
“我其实早就知道是你了,”池挽祎的声音有点发哑,“从你读那首诗开始。”
白婧仪愣住了,接着笑了起来,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想等你先说。”池挽祎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月光落在她们身上,把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温柔的画。白婧仪突然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软得像棉花:“池挽祎,我好开心。”
池挽祎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腔。她轻轻回抱,闻到白婧仪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像高中时学校花坛里的味道。
“我也是。”她轻声说。
音乐盒的旋律还在继续,《卡农》的温柔在空气里弥漫,混着晚风里的花香,像首写给她们的诗。池挽祎靠在白婧仪的肩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觉得,原来星河再浩瀚,也不及身边这个人的眼睛亮。
晚上九点,池挽祎站在公寓楼下,看着白婧仪的车消失在夜色里。手里还握着那个银杏叶书签,银质的冰凉里,好像还留着白婧仪的温度。
回到家,她把书签夹在那本深蓝色的本子里,放在床头柜上,刚好能在躺下时看到。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白婧仪发来的消息:“今天真的很开心,晚安。”后面跟着一个晚安的表情。
池挽祎笑着回复:“晚安,我也是。”
放下手机,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今天的画面——白婧仪唱歌时的样子,她笑起来的梨涡,还有她抱住自己时的温度。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藏这么多年,也真的可以在重逢的那一刻,瞬间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手机又亮了,是白婧仪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是在馄饨店拍的,她偷偷拍了池挽祎低头吃馄饨的样子,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