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窗的缝隙像被精心丈量过，正午十二点的阳光正正切进来，在积着薄尘的办公桌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金刃。那光芒太烈，落在朽栾伊指间的文件上时，竟让纸页边缘泛起了透明的光晕，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灼穿。
她捏着的是张氏银行的冻结通知函，纸张挺括，却带着冰冷的重量。最醒目的是“信托基金”四个字，被一枚鲜红的圆形印章死死覆盖，油墨厚重得几乎要渗到背面。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念想，不止有支撑实验室运转的资金，更有一沓沓写满批注的研究手稿——那些关于基因序列与罕见病关联的猜想，是母亲耗费半生的心血，也是她此刻对抗整个张氏集团的底气。
“朽总。”
办公桌前站着的特助打破了沉默，语气里的傲慢像淬了冰，在这被阳光切割成两半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他是张艺兴的人，一身熨帖的西装也掩不住眉眼间的倨傲，仿佛笃定这场谈判的结果早已注定。
“张总说，只要您点头联姻，这份信托立刻就能解冻。”特助微微前倾，视线扫过朽栾伊紧绷的侧脸，“毕竟，张、朽两家联姻，对谁都好。您母亲的实验室能起死回生，朽家也能借着张氏的渠道重回巅峰，这买卖不亏。”
朽栾伊没抬头，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张氏银行股权结构”几个字刚弹出，密密麻麻的图表便铺展开来——红色的亏损线像蜿蜒的蛇，缠绕着张氏近半年的资金链，几个标注着“信托”的节点闪烁着微弱的绿光，而母亲那笔基金旁，赫然标着“AAA级优质资产”的字样。
她太清楚张艺兴的算盘了。张氏资金链断裂的消息早已在金融圈传开，全靠着几个大客户的信托撑场面，母亲的这笔基金恰是其中最优质的一块，既能填补亏空，又能成为拿捏她的筹码。联姻？不过是想把她和朽家残存的资源一起打包，变成张氏的囊中之物。
打印机“咔哒”一声启动，纸张从出口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朽栾伊拿起刚打印好的股权结构图，纸张边缘还带着机器的余温，她抬手将文件推到特助面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告诉张艺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想用我母亲的东西要挟我，他还不够格。”
特助拿起文件，只扫了一眼便冷笑出声：“朽总还是好好想想吧。没有这笔钱，您母亲当年的实验室项目，那些半成品的研究数据，可就真的成了烂尾楼。我听说，实验室的房租下个月就到期了？”
门被带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朽栾伊捏着那份股权结构图的指节猛地收紧，纸张被攥出了褶皱。她当然知道张艺兴的手段，他不止想要朽家的资源，更想借此彻底拿捏她，让她从那个在实验室里眼神发亮的研究者，变成依附张氏的菟丝花，任他摆布。
可她偏不。母亲教她的从来不是妥协，是在绝境里也要找到光。
朽栾伊点开通讯录，指尖在“海外律师”的号码上悬停片刻，正准备拨号，电脑右下角突然弹出的新闻推送像一道惊雷，炸得她瞳孔骤缩。
【鹿氏科技宣布全资收购张氏银行，即日起全面接管所有业务】
加粗的标题下，副标题更刺眼：【鹿氏总裁鹿晗：将解除张氏所有不合理冻结条款，保障储户合法权益】
鹿氏科技？鹿晗？
朽栾伊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颤抖着点开推送。新闻配图里，鹿晗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站在签约台后，侧脸线条利落，握着钢笔的手骨节分明，正在文件上签字。阳光透过他身后的落地窗，在他周身镀了层金边，那姿态从容又张扬，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鹿氏官网，首页置顶的公告页面背景图，正是鹿晗签字的场景。放大了看，能清晰地看到他签名的尾勾带着点肆意的弧度，像在宣告某种不容置喙的主权。
手机紧接着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她呼吸一滞——鹿晗。
消息只有两个字：【下楼。】
电梯下行时，镜面里映出朽栾伊有些慌乱的脸。她抬手按了按发烫的眼角，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真正的强大，不是非要硬碰硬，是知道有人愿意为你撑起一片天的时候，敢放下防备。”以前总觉得这话太矫情，此刻却被一股温热的情绪堵得说不出话。
写字楼门口的银杏树下，鹿晗倚在车边等她。秋阳穿过泛黄的叶片，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了件深灰色风衣，领口别着枚银色领针，光线折射下，能看到上面刻着的细密纹路——那是她上次在拍卖会上没拍到的那枚“守护”，当时被一个匿名买家以高价竞走，她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张艺兴不会善罢甘休的。”朽栾伊走到他面前，声音还有点发紧。她知道张艺兴手里握着张氏的老股东名单，那些人盘踞多年，绝不会轻易接受鹿氏的收购，“他肯定会联合老股东闹事，鹿氏刚接手，恐怕会……”
“闹就闹。”鹿晗打断她，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眉骨，带着微凉的温度。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我既然敢收，就有本事让他们闭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别总想着自己扛。你母亲的心血，不该成为你和别人对峙的筹码。这种事，该男人来做。”
朽栾伊看着他眼里的笃定，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讲的骑士故事。母亲说，真正的骑士不是挥着剑冲锋陷阵，是知道你怕黑，便提着灯站在你身后。原来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披荆斩棘而来，不是为了掠夺，而是为了守护。
“收购张氏……花了不少钱吧？”她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声音闷闷的。鹿氏虽然根基深厚，但全资收购一家银行，绝非易事。
“不多，也就半个鹿氏。”鹿晗笑了笑，见她瞬间蹙起的眉，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补充道，“开玩笑的。张氏早就空壳了，我不过是帮银行里的老员工保住饭碗，顺便……”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顺便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他打开车门，示意她上车：“去看看你母亲的信托？刚解冻，我让人整理好了，手稿都用恒温箱存着，温度湿度都调好了，跟你母亲实验室里的一样。”
车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前奏刚响起，朽栾伊的呼吸就顿了一下——是《月光》，母亲最喜欢的那首。以前在实验室熬夜时，母亲总爱放这首曲子，说月光能让思路变得清晰。
她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银杏叶打着旋落下，像一封封迟到的信。车厢里的沉默被旋律填满，却不尴尬。良久，她才轻声问：“鹿晗，你到底……”
“到底喜欢你多少年了？”他接过话头，目视前方，嘴角却扬着藏不住的笑意，“从非洲那年，你把面包分给我开始，算到现在，十四年零三个月。”
钢琴曲的旋律在车厢里流淌，像一层温柔的茧。朽栾伊的心跳得飞快，却觉得无比安稳。那些被张艺兴步步紧逼的焦虑，那些独自支撑的疲惫，那些对母亲的思念，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忽然都找到了安放的角落。
原来不是错觉。
那年她跟着母亲去非洲做援助项目，在难民营遇到了作为志愿者的他。他发着烧躺在帐篷里，脸色苍白，她把自己省下来的面包分了一半给他，他接过时，睫毛上还沾着汗，低声说了句“谢谢”。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看起来清瘦的少年，是鹿氏集团的继承人，瞒着家里来做志愿者。
她以为那只是萍水相逢，却没想过，那半块面包，竟成了他记了十四年的牵挂。
车子停在张氏银行总行门口时，夕阳正染红天际。鹿晗牵着她的手走进VIP室，恒温箱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黄，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沓沓手稿，纸页泛着淡淡的黄，母亲的字迹清秀有力，在灯光下仿佛带着温度。
“你看。”鹿晗指着最上面那本手稿的扉页，上面画着个简单的小画：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正踮着脚给一个小男孩递面包，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栾栾说，要给需要的人留一点甜。”
“是你母亲画的。”鹿晗的声音很轻，“上次整理您母亲遗物时发现的，她说，‘缘分这东西，躲不掉的，就像月光总会找到暗夜里的花’。”
朽栾伊的指尖抚过那幅小画，纸面粗糙的触感传来，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她转身抱住鹿晗，把脸埋在他的风衣里，能闻到淡淡的雪松味，像雪后初霁的森林，干净又温暖。
“鹿晗，”她的声音被布料闷得有点含糊，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谢你找到我，”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谢你没放弃我。”
夕阳透过落地窗，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金边。朽栾伊知道，张艺兴的疯狂也好，过往的阴霾也罢，都在这一刻彻底成了过眼云烟。
恒温箱里的手稿在暖光下安静躺着，母亲的字迹仿佛在轻声说“别怕”。她靠在鹿晗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明白母亲说的“支撑”不是依附，是知道身后有光，便敢勇敢走向任何地方。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阳光穿过叶隙，在地上织成金色的网。她和他站在网中央，像被月光守护的花，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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