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敲打着心理咨询中心的玻璃窗,留下蜿蜒的水痕。窗内,暖黄的灯光下,汪硕送走了最后一位来访者。他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平和。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世界。
距离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汪硕的生活按部就班,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按时见宋兮辞,参加团体互助会,照顾大黄龙(那条巨大的黄金蟒现在盘踞在他公寓特制的恒温箱里,温顺得不可思议)。
池骋的名字,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早已平息,水面重归平静。
他刻意不去想那通电话,不去想池骋那句“从来没有放下过你”。他将那点微澜归结为人之常情——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即使是拒绝,也会有一瞬间的触动。但那触动,不足以撼动他筑起的堤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汪硕拿出来,是郭城宇发来的信息:
【晚上老地方,喝一杯?带你认识一下姜小帅。】
汪硕看着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郭城宇的邀约很正常,他们偶尔会聚聚。但“姜小帅也来”……姜小帅也怀疑过池骋和郭城宇有一腿,曾让他一度认为只有姜小帅是聪明人,不知道是不是同担之间的吸引力,他觉得小帅很可爱很有意思。
但这也让他下意识地想到池骋。郭城宇和池骋的关系,始终是绕不开的结。
他回复:【好。】
另一边,池骋的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霓虹闪烁,却照不进室内冰冷的空旷。池骋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缓缓融化。他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勾勒出他沉默而挺拔的轮廓。
一周了。
他严格遵守着汪硕划下的界限。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没有出现在任何汪硕可能出现的地方。他像一个影子,退到了汪硕生活的边缘。
但他并非真的远离汪硕了。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郭城宇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晚上老地方,汪硕也来。】
后面跟着一个定位。
池骋的目光落在“汪硕也来”那几个字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一周的克制,在这一刻化为一种近乎焦灼的渴望。他想见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确认他过得好不好。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灼烧感。他闭上眼,脑海里是汪硕在咨询室里温和的样子,是他在团体互助会上安静倾听的样子,是他带着大黄龙离开时决绝的背影……每一个画面都清晰无比。
他知道郭城宇是好意。但这条信息,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试探,试探他池骋的定力。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固执的冷静。
他不能去。
汪硕说了,不想被打扰。他去了,就是打扰。即使只是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对现在的汪硕来说,也可能是一种负担。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渴望,就破坏汪硕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你们玩得开心。我就不去了。】
发送给郭城宇。
放下手机,他再次看向窗外。雨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模糊了城市的轮廓。他想象着汪硕坐在温暖的酒吧里,和郭城宇、姜小帅谈笑风生的样子。那画面让他心头微涩,却也带着一丝奇异的慰藉。
晚上,“老地方”酒吧。
灯光昏暗,音乐舒缓。郭城宇、姜小帅和汪硕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桌上摆着几杯酒和小食。
“池骋那家伙,最近忙什么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姜小帅抿了口酒,随口问道,眼神却瞟向汪硕。
郭城宇端起酒杯,状似无意地接话:“谁知道呢,可能……在面壁思过?”他看向汪硕,带着点调侃,“汪硕,你知道不?”
汪硕正低头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水果沙拉,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淡无波:“不知道。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或回避,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郭城宇和姜小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汪硕的态度,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决绝。
“咳,”郭城宇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对了,汪硕,你那大黄龙怎么样?还适应新家吗?那么大一条,养在家里挺有压力的吧?”
提到大黄龙,汪硕的眼神柔和了些许:“挺好的。它很安静,适应得很快。”他顿了顿,补充道,“很省心。”
这话可能意有所指,郭城宇和姜小帅都听懂了,只能干笑两声。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汪硕端起自己的柠檬水喝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酒吧入口的方向。那里人来人往,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以为池骋会来。以郭城宇的性格,既然叫了他汪硕,很可能也叫了池骋。他甚至做好了在公共场合再次面对池骋的准备,准备用更冷淡的态度划清界限。
但池骋没来。
这个认知,让汪硕心里那点因为郭城宇提起池骋而升起的细微烦躁,奇异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平静?或者,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他很快将这丝异样压了下去。池骋不来,很好。说明他听进去了,这正是汪硕想要的。
“我去下洗手间。”汪硕放下水杯,起身离座。
他穿过略显嘈杂的酒吧,走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廊的灯光比卡座区亮一些。他刚走到拐角,脚步却猛地顿住。
走廊尽头,靠近后门的地方,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阴影里,似乎在抽烟。昏黄的灯光勾勒出那人宽阔的肩膀和利落的短发轮廓。
是池骋。
汪硕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说不来吗?
池骋似乎并未察觉身后的目光。他微微低着头,指间夹着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他站立的姿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疲惫,仿佛与周围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
汪硕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看着那个背影,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医院走廊里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电话里沙哑的剖白,还有此刻,这无声伫立在阴影里的身影。
他刚才在酒吧里刻意维持的平静,此刻出现了一丝裂痕。一种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是恼怒?是无奈?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他以为池骋遵守了界限。原来,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靠近?躲在暗处,远远地看着?
汪硕抿紧了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不再停留。
听到身后离去的脚步声,池骋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昏暗的光线下升腾、消散。
他知道汪硕看见他了。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在收到郭城宇的信息,知道汪硕会来后,他像个瘾君子一样,驱车来到了酒吧附近。他不敢进去,不敢打扰,只能像个偷窥者一样,守在后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只为了能在汪硕离开时,远远地、安全地看他一眼。
他甚至不敢让郭城宇知道他在这里。
他掐灭了烟蒂,任由那点微弱的火星在潮湿的地面上熄灭。冰冷的夜风从后门缝隙钻进来,吹在他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
还是不能接受他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烟草的苦涩和深秋的冷意。
路还很长。
他需要更克制,更耐心。
汪硕从洗手间出来,没有再回卡座。他直接走到吧台,跟郭城宇和姜小帅打了个招呼:“城宇,小帅,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这么早?”郭城宇有些意外。
“嗯,大黄龙该喂了。”汪硕找了个无可挑剔的理由,语气平淡。
他穿上外套,推开酒吧厚重的门。门外,冷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拢紧了衣领。
他没有回头去看后门的方向,径直走向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车窗外的霓虹在雨水中晕开成模糊的光斑。
汪硕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酒吧里那个站在阴影里的、沉默而疲惫的背影,却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皱紧了眉头。
池骋……
你到底想干什么?
而酒吧后门的阴影里,池骋看着那辆载着汪硕的出租车尾灯消失在雨幕中,才缓缓直起身。他拉高了冲锋衣的领子,遮住半张脸,转身,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秋的雨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