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痰堵住了!”
张大姐的尖叫声如同扩了音般狠狠刺穿帐篷里弥漫的绝望和愤怒。铁牛那张青紫扭曲的脸,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撕裂般的“嗬嗬”声,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是窒息!急性呼吸道梗阻!林小满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现代急救的警报在她脑中疯狂拉响——吸痰!气管切开!氧气!每一秒都是与死神赛跑!
可这里有什么?只有粗陋的剪刀,连根像样的导管都没有。
“让开!”林小满的声音因极度紧张和恐惧而扭曲变调。她上前一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将吓懵了的小卫生员狠狠推开,
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她扑到铁牛身边,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甚至感觉不到疼痛。铁牛的身体在军毯下剧烈地抽搐、挣扎,青紫色的脸因缺氧而肿胀,眼球可怕地凸出,死死盯着帐篷顶,里面是纯粹的、对死亡的原始恐惧。
没有时间了!
怎么办?!
林小满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刻入骨髓的急救本能。她左手用力掐住铁牛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林小满甚至能闻到铁牛口腔里弥漫着的浓重的血腥味与脓液的腥臭味。但林小满却一刻都没有思考的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毫不犹豫地伸了进去!
“小满!你干啥!”张大姐的惊叫声带着破音,好像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某种根深蒂固的忌讳。
林小满充耳不闻。仍然用她的手指在铁牛喉咙深处摸索着,试图抠出那团致命的粘稠阻塞物。但痰液太深、太粘稠了,手指根本够不到!铁牛的挣扎更加剧烈,喉咙里的“嗬嗬”声变得微弱,青紫的脸色开始发灰,林小满知道那是快要死亡的征兆。
不行!抠不出来!一颗颗巨大的汗珠不断从林小满额头滚落。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要将林小满淹没。 她看着铁牛那双渐渐失去焦距、只剩下无尽痛苦和恐惧的眼睛,看着那张年轻却写满死亡阴影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要放弃吗?真的不行了吗?他可是为中国而战的当之无愧的英雄!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还有什么办法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一定有,只是我没想到而已!
想到了!
一个近乎疯狂、违背所有现代无菌原则、却是在这绝境中唯一可能的念头在林小满脑海中滋生。
于是在张大姐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柱子等人呆滞的注视下,在老孙头浑浊泪眼的倒影里——
林小满用自己的嘴,紧紧地、毫无缝隙地,覆盖住了铁牛那沾满血污和脓液的嘴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煤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铁牛喉咙深处发出的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象征生命挣扎的“嗬嗬”声。
林小满用尽全力吸气,胸腔扩张,然后猛地、持续地向外吹气!她的脸颊因用力而涨红,额角青筋暴起!这不是人工呼吸!她是在用自己的肺,制造一股强大的气流,试图将铁牛气道深处的粘稠痰块吹开、吸出来。
一次!两次!三次!
浓烈的、带着血腥、脓液和死亡气息的味道,强行灌入她的鼻腔和口腔,强烈的恶心感冲击着她的喉咙,林小满的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死死堵住铁牛的嘴,用尽全身力气持续吹气。
她甚至能感觉到铁牛喉咙深处粘稠痰块那种令人绝望的阻塞感!感觉不到丝毫松动的迹象!
“呃…呕…” 铁牛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如同溺水者被拖出水面般的呕吐声。
有效果了?!
林小满精神一振,立刻抬起头,同时手指再次飞快地探入铁牛口中,这一次,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团滑腻、粘稠、带着体温的异物。她顾不上那令人作呕的触感,用尽全力,猛地往外一抠 ,一团黄绿色、夹杂着暗红血丝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粘稠痰块,被她生生抠了出来甩在地上。众人看到这一幕都呆呆立在了原地,有阅历少的小姑娘直接扶着墙呕吐了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嗬——咳!咳咳咳!” 新鲜空气瞬间涌入到铁牛的气管子里,这时铁牛的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一声接着一声,听的人揪心。那咳嗽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每一声带着大量的血沫和脓液喷溅而出。
通了!气道通了!
林小满脱力般向后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口腔和鼻腔里充斥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
恶心。
她用手背狠狠擦着嘴,擦去那些沾染上的污秽,却感觉那股味道已经渗入了她的皮肤她的骨髓,太臭了。
帐篷里依旧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林小满,看着剧烈咳嗽后如同濒死的鱼般艰难喘息、脸色由骇人的青紫转为惨白、但总算有了活气的铁牛。
张大姐捂着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极度的震惊、一种无法理解,以及一丝触动。她看着林小满,看着这个刚刚用嘴去吸一个濒死伤员浓痰的姑娘,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那眼神里的抵触和之前的“晦气”论调在这一刻被冲击得粉碎。这时的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么的狭隘。
柱子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林小满,只是看着,可那眼神却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老孙头浑浊的泪流淌在地上,他看看林小满,又看看剧烈喘息、暂时逃过一劫的铁牛,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小满妮子,你……”
林小满喘息稍定,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口腔里残留的恶心感,挣扎着再次爬到铁牛身边。她伸手探向他的颈动脉。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但还在跳动。额头的温度依旧滚烫,像烧红的炭。刚才的窒息暂时解除,但败血症这个问题依旧牢牢扼着他的生命。
“水,煮过的温盐水,一点点喂给他,不能多”林小满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她看着铁牛惨白的脸,看着他那双因高烧和痛苦而显得异常空洞的眼睛,这时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了她的心脏。没有药!没有抗生素!她拼尽全力,也只是暂时把他从窒息的悬崖边拉回来一点点,却无法阻止败血症的洪流最终将他彻底吞噬。
铁牛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他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目光最终落在林小满沾满污秽的脸上。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流声。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在肮脏的军毯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
林小满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她俯下身,凑近他:“铁牛?你想说什么?”
铁牛的手指颤抖着,终于艰难地探进了自己同样污秽的衣襟内侧。他摸索着,呼吸急促而痛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痰鸣的杂音。终于,他颤抖的手指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被汗水和血污浸透得发黑发硬的纸片,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递向林小满的方向。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林小满,里面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哀求,好像还有一种托付般的决绝?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带着铁牛体温和浓重血腥汗臭的纸片。纸片边缘已经磨损破烂,入手沉甸甸的。
就在林小满接过纸片的瞬间,铁牛那只手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床板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如同叹息般的“嗬”声,那双眼却一直死死盯着林小满的眼睛,瞳孔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地、无可挽回地黯淡了下去。直至最后残存的那一丝微弱气息也彻底消失了,他的整个身体彻底松弛下来,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破布口袋。
帐篷里死是一般的寂静。只有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铁,铁牛哥?”先前被恶心吐了的小卫生员正带着哭腔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铁牛的肩膀。
毫无反应。
“铁牛!”柱子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吼叫声,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伤口剧痛扯得倒吸冷气。
张大姐默默捂住了嘴,眼泪却无声地汹涌而出,像决堤的河岸。老孙头佝偻着背,是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然后滴在地面上。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颤抖着,一点一点地,将铁牛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却依旧圆睁着的眼睛,轻轻地合拢。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在他们眼前,在经历了短暂的方式争取来的喘息后,最终还是被无情的败血症拖入了黑暗。死亡的气息,冰冷、沉重、带着铁牛最后挣扎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林小满僵在原地,
为什么还是死了?……
林小满的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纸片,锋利的纸角硌着她的掌心。她看着铁牛那张终于归于平静、却依旧带着痛苦痕迹的年轻脸庞,口腔里那股浓痰的腥臭味道还在萦绕,刚才她嘴唇触碰到的,不仅仅是污秽,更是死神冰冷的气息和一条在她指尖彻底流逝的生命。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麻木,顺着她的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愤怒呢?决心呢?在那个“影子”破坏瓦罐时爆发的熊熊怒火,此刻被铁牛冰冷的尸体彻底浇灭,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她救不了他。她引以为傲的医术,在这个缺医少药、死神肆虐的年代,是如此苍白可笑!
林小满缓缓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那张被铁牛用最后力气递出来的那张染血的纸片。她颤抖着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展开那被血污和汗水板结在一起的纸页。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纸片不大,上面用极其简陋的炭笔线条,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幅图。不是军事地图,更像是一幅……路线草图?线条粗糙地勾勒出几道山梁,一条蜿蜒的河流或道路?,几个用圆圈标注的点。其中一个点旁边,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如同鸟喙般的符号。而在草图的下方,用同样歪斜、却带着一种决绝力道的炭笔字,写着几个模糊的小字:
暴露,青鸟,快 跑……
青鸟!
又是青鸟!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小满的视网膜上!心脏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要把林小满勒的喘不过气来。
(我服了我这记性了 最近老是记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