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韶华眼睁睁看着那几个手持粗木棍的村民扑向大叔,粗粝的手掌像铁爪似的箍住大叔的肩膀。大叔本就因连日劳累佝偻着背,此刻被猛地一拽,踉跄着差点跪倒在地,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旁边的老槐树,树皮被抠下一小块带泥的碎屑。
“你们要干什么!”萧韶华身后的同伴温景然往前冲了两步,腰间的长刀“噌”地抽出半寸,寒光映得村民们缩了缩脖子。
抓人的领头村民是个络腮胡大汉,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他斜睨着赵衡手里的刀,嘴角撇出个冷笑:“大侠?到了我们紫缪村,就得守我们村的规矩。这老东西满嘴胡吣,惊扰了山神,该受点教训。”
“教训?”萧韶华上前一步,青布裙裾扫过沾着露水的野草,“我看你们是怕他说真话。”她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大多低着头,只有几个老者眼神躲闪,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管。
被架着的大叔突然挣扎得更厉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韶华姑娘,别管我!那花……那花粉……”话没说完,络腮胡突然从腰间摸出块脏布,狠狠塞进他嘴里,闷得大叔喉咙里像堵了团棉絮,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
“带进去!”络腮胡朝柴房方向扬了扬下巴,两个村民立刻架着大叔往祠堂后院走。萧韶华想跟上去,却被两个抱着陶罐的农妇拦住,罐子里飘出草药和硫磺混合的怪味——那是村民们每天往屋里撒的“辟邪药”。
“姑娘家别凑这种热闹。”左边的农妇脸上堆着僵硬的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灶灰,“大叔是老糊涂了,等醒了盹自然会认错。”
“认错?”萧韶华拨开她的手,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硬茧,“我看是你们怕他把疫病的真相说出来。这村里的人,是不是每年花开时都要躲着后山走?”
农妇的笑容猛地僵住,抱着陶罐的手紧了紧,转身就往自家院子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温景然收了刀,凑到萧韶华身边压低声音:“这村子邪门得很,从我们进村起,就没人肯提后山的花。”
“何止不提,”另一个同伴林清辞摸了摸鼻梁,手里的账本翻到记录疫病症状的那页,“你看这记录,每次发病都集中在三月中旬,恰好是后山那片花盛开的时候。之前我以为是巧合,现在看来……”
话没说完,祠堂后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大叔压抑的痛呼,像被什么重物砸在了腿上。萧韶华的心猛地一揪,温景然已经抬脚往柴房跑,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村民用木棍拦住。
“让开!”温景然的声音带着怒意,长刀再次出鞘,刀身映着初升的日头,晃得人睁不开眼。
“大侠真要如此不留情面?”络腮胡不知何时绕到了柴房门口,手里把玩着根带倒刺的藤条,“这老东西十年前就犯过疯病,说花会吃人,差点烧了后山的林子。要不是村长拦着,他早被沉塘了。”
“疯病?”萧韶华冷笑,“我看是你们把说真话的人都当成疯子。方才大叔说花粉有问题,你们的反应比谁都快,不是心虚是什么?”
柴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夹杂着大叔含混的喊声:“那花……十年开一次……花粉飘进家……娃子们先倒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人用脚踩着胸口,每说一个字都要费极大的力气。
林清辞突然“啊”了一声,指着账本上的一行字:“你们看,去年染病的七户人家,全住在后山往下的坡地,刚好是顺风处。而住在村东头的几户,离花海最远,至今没人发病!”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里发出一阵骚动。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嘴唇哆嗦着,怀里的娃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斑,她突然往柴房方向跪了两步:“大叔,你说的是真的?我家娃……我家娃是不是闻了花粉才……”
“闭嘴!”络腮胡厉声打断她,藤条“啪”地抽在地上,惊得那妇人抱着孩子缩成一团,“再敢乱说话,就把你家也锁进柴房!”
“你敢!”温景然的剑抵住了络腮胡的脖子,刀刃划破了对方颈间的皮肤,渗出血珠,“现在就把柴房打开,否则我以包庇罪拿了你们全村人!”
络腮胡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僵持了片刻,终于咬着牙朝柴房方向喊:“开门!”
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大叔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裤管被血浸成了深褐色,脸上的血痂混着泥土,只剩一双眼睛还亮着,直勾勾地盯着萧少花。
“韶华姑娘……”他挣扎着抬起头,嘴里的脏布不知何时掉了,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十年前……我家婆娘就是这么没的……花开的时候,她去后山摘野菜,回来就发热……身上长红斑,烂得像泡透的木头……”
温景然蹲下身想扶他,却被他摆手躲开:“别碰我……那花粉沾了就甩不掉……村长说烧了人就能干净,可烧了一波又一波,花还在开,病还在传……”
温景然突然指着大叔的手腕,那里有块褪色的红斑,形状和账本上画的一模一样:“你也染了?”
大叔苦笑一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沫:“早染上了。守着这秘密十年,每天闻着后山飘来的花粉,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幸。我原想等花谢了再说,可你们来了,他们怕瞒不住……”
萧少花看向院墙外那片隐约可见的花海,此刻风正顺着坡地往村里吹,带着淡淡的花香。她突然想起进村时,村长塞给他们的香囊,说是能辟邪,此刻摸出来一闻,里面装的竟是晒干的花瓣。
“原来如此。”萧韶华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们不仅不告诉外人真相,还用这花瓣做香囊,让外来的人也染上病,好让这秘密永远埋在紫缪村。”
大叔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混着血水流下来:“那花是老祖宗种的,说能保村子风调雨顺……可谁知道,是催命的鬼花啊……”
温景然的剑“哐当”一声插回鞘里,林清辞在账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萧韶华望着柴房外那些脸色煞白的村民,突然明白,这场被称为“疫病”的灾难里,最可怕的从不是花粉,而是人心底那片比花海更密不透风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