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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园风月
长沙城里的"齐乐班"最近很是热闹,倒不是因为新排了什么戏,是那位穿军装的张师长来得勤了。
张日山第一次踏进来时,正赶上齐桓唱《贵妃醉酒》。水袖翻飞间,花衫班主眼波流转,醉态憨娇里裹着三分清亮,尾音拖得又软又绵,像蘸了蜜的钩子,挠得台下人心头发痒。他坐在二楼包厢,指尖叩着扶手,军靴碾过地毯,没发出半点声响。
"军爷,"齐清黛端着杯茶从后巷绕进来,灰布短褂配着双云纹布鞋,倒比台上的哥哥多了几分英气,"眼神都快黏人家戏服上了,干脆娶回去得了。"
张日山收回目光,指尖在腰间枪套上顿了顿:"齐副班主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齐清黛把茶盏往他面前一搁,茶沫子溅出来,"我哥那出《霸王别姬》,下周首演,您来不来?"
他没答,却在三天后让人送来了一匣子头面,点翠镶珠,晃得人眼晕。齐桓正对着镜子勾脸,闻言从铜镜里瞥了眼那匣子,嘴角勾出点笑:"张师长倒是大方。"
"人家是看上你了。"齐清黛替他把水袖系好,压低声音用藏语说,"འདི་དག་དེ་མི་གཅིག་གི་དོ་ཁུར་ཡོད་"(这一个抵得上千军万马)。
齐桓笔尖一顿,胭脂在眼角晕开个红圈,倒比画好的妆更艳。"疯丫头。"他用藏语回了句,转身时水袖扫过妆台,那匣子头面的搭扣"咔嗒"响了声。
首演当晚,张日山果然来了。还是二楼包厢,只是这次没穿军装,换了身藏青长衫,倒像个斯文先生。齐桓扮着虞姬,执剑起舞时,目光总往那包厢飘,剑穗扫过手腕,带起的风里都裹着点说不清的意思。
戏到高潮,虞姬横剑自刎,齐桓倒在台上的刹那,看见包厢里的人猛地站了起来,指尖攥得发白。他心里暗笑,起身谢幕时,特意往二楼多鞠了一躬。
后台卸妆时,齐清黛撞了撞他的胳膊:"人在后门等你呢。"
齐桓擦着脸的手顿了顿:"说什么?"
"说......"齐清黛学他哥的调子,捏着嗓子道,"想请班主吃碗糖油粑粑。"
他笑出声,眼角的红还没褪尽,倒比台上更动人。"告诉他,"齐桓往脸上拍着香粉,"我爱吃桂花糕。"
张日山果然买了桂花糕来,油纸包着,热气腾腾。两人在后巷站着,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齐桓咬着糕,糖霜沾在嘴角,像戏里没卸干净的妆。
"下周的《穆桂英挂帅》,"张日山忽然开口,声音比往常低了些,"我还来。"
"来就来呗。"齐桓舔了舔嘴角,"不过张师长总来,不怕人说闲话?"
"我张日山做事,不在乎旁人说什么。"他往前一步,指尖几乎要碰到齐桓的脸,却在最后一刻收了回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张日山望着他眼里的月光,"你穿戏服好看,不穿......也好看。"
齐桓手里的桂花糕差点掉在地上,耳尖红得像染了胭脂。齐清黛在墙后翻了个白眼,用藏语跟自己嘀咕:"བཙན་སོགས་མི་འདི་བཞག་ཡོད་"(傻子才说这话),却悄悄退开了几步,把巷子留给了他们。
夜风卷着桂花香,齐桓忽然踮起脚,往张日山嘴里塞了块桂花糕。"甜吗?"他笑眼弯弯,像戏里的俏花旦。
张日山含着糕,点了点头,喉结滚动时,眼里的光比台上的灯还亮。
后来长沙城的人都说,张师长成了"齐乐班"的常客,每次来都带着桂花糕,有时在台下坐着,有时在后台等着,倒比那戏文里的将军,多了几分绕指柔。
齐清黛看着哥哥跟张日山并肩走在巷子里,一个长衫风流,一个军装挺拔,忽然用藏语说了句:"ལོ་གསར་དག་དུ་ལས་གཞི་དག་འདོ་ཡོད་"(回来给你做满桌菜)。
前面的齐桓回头瞪了她一眼,耳根却红了。张日山没听懂,只顺着齐桓的目光望过来,嘴角噙着点笑,像是把整座城的月光都装在了眼里。
戏园风月续
张日山成了齐乐班的常客,这话在长沙城里传得愈发真切。连扫街的老卒都知道,每逢齐桓登台,张师长的黑色轿车必停在戏园后街的槐树下,有时是军装笔挺带着副官,有时是长衫素色独自前来,却总在散场后,提着那纸包桂花糕,在后巷站成一道沉默的风景。
齐清黛对此乐见其成。她哥那颗玲珑心,在戏文里能演尽悲欢离合,到了真章上却比谁都拧巴。张日山这尊"军爷",看着冷硬如铁,偏对她哥的心思藏得比昆曲的水磨调还绵密,倒真是段好姻缘的坯子。
这日齐桓排新戏《红娘》,扮相是俏生生的小红娘,绿裙红袄,脑后垂着双丫髻,站在台上念"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时,眼波直往二楼飘。张日山坐在惯常的位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听那尾音绕梁,竟觉得比军营的号角还让人牵肠。
中场休息,齐清黛提着水壶往后台走,正撞见张日山的副官在跟班主交代什么。见了她,副官忙立正:"齐副班主,师长说今晚有宴请,可能要晚些过来,让您转告少班主......"
"知道了。"齐清黛摆摆手,转身进了化妆间,见齐桓正对着镜子摘头面,鬓角沁出薄汗。"军爷今晚有应酬,"她替他倒了杯凉茶,"说可能来不了。"
齐桓捏着珠花的手顿了顿,镜面里的小红娘眉梢微蹙,快得像错觉。"无妨,"他声音平平,"戏总是要唱的。"
可那后半出戏,明眼人都瞧出些不同。红娘撮合张生崔莺莺时,齐桓的唱腔里少了几分俏皮,多了些说不清的怅然,连水袖翻得都比往常沉。散场时台下掌声雷动,他谢幕的笑容却没抵到眼底。
后台卸妆刚到一半,忽闻外间一阵喧哗,跟着是学徒的惊呼声:"张师长!您怎么来了?"
齐桓手一抖,卸妆布掉在桌上。门被推开,张日山站在门口,军靴上还沾着夜露,军装领口微敞,带着点酒气,手里却仍提着那油纸包,桂花糕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硝烟气,奇异地融在一处。
"应酬推了。"他看着齐桓半卸的妆,眼底浮起些红丝,"怕你等急。"
齐桓喉间发紧,竟说不出话。齐清黛在旁看得真切,干咳两声往外走:"我去看看前门落锁了没,军爷您......自便。"路过张日山身边时,她用藏语飞快道:"དེ་དག་དམ་འདའ་མེད་དག་ཡོད་"(他等了您一晚上)。
张日山虽听不懂,却从她眼神里读懂了催促,大步上前攥住齐桓的手腕。卸妆水打湿了他的袖口,凉丝丝的,倒让他更清醒了些。"戏唱得好。"他声音哑得厉害,"只是......红娘不该是那副神情。"
"那该是什么神情?"齐桓抬眼,睫毛上还沾着碎金粉,在烛火下闪闪烁烁。
"该是......"张日山低头,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额角,"该是你看我时的样子。"
这话太烫,齐桓猛地抽回手,耳尖红得要滴血。他转身想去拿桂花糕,却被张日山从身后圈住,力道不大,却挣不开。"桓儿,"张日山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裹着酒气,软得像棉花,"别躲了,我知道你......"
"知道什么?"齐桓挣了挣,没挣动,索性任由他抱着,声音闷闷的,"知道我是戏子,配不上军爷?"
"胡扯。"张日山收紧手臂,"在我眼里,你比谁都金贵。"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下周我休沐,想请你......去城郊的玉泉寺看看,听说那里的桂花开了。"
齐桓没答,却悄悄转过身,指尖勾住了他的军装纽扣,像戏里无数次演的那样,眼波流转,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孤注一掷:"军爷说话,可得算数。"
"自然算数。"张日山握住他的手,掌心滚烫,"我张日山向来说一不二。"
窗外月光淌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那纸包桂花糕上,也落在偷偷扒着窗缝的齐清黛脸上。她用藏语跟自己嘀咕:"གཉིས་གཉི་དག་དཀའ་བ་མེད་དག་ཡོད་"(这下总算不用操心了),转身时脚步轻快,倒比得了赏钱还高兴。
后台烛火摇曳,映着两个交叠的影子。齐桓忽然想起戏文里的唱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以为只是台上的虚言,如今被这军爷滚烫的目光裹着,才知戏里的痴缠,原是从这人间烟火里偷来的真。
后来齐乐班的人发现,张师长不仅送桂花糕,还开始给少班主送些稀奇玩意儿——从北平捎来的上好胭脂,苏州绣娘做的戏服料子,甚至有回搬来一盆罕见的金桂,就摆在化妆间窗外,说"省得你总惦记城外的"。
齐清黛每次见了,都笑眯眯地喊"谢军爷",转头却用藏语打趣齐桓:"傻哥哥,再端着,军爷可要把整个长沙城的桂花都摘来给你了。"
齐桓只笑不答,勾脸时笔尖在眼角的胭脂上多描了三分,映着窗外的桂花香,活脱脱是戏文里最圆满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