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周末

超市人潮涌动，樊钰穿着蓝色工服，正弯腰整理货架底层的酸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握着商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季明磊刚打完球，额角还挂着汗珠，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和何睿并肩往超市出口走。

“电玩城新开了个赛车模拟器，据说超带感——”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突然顿住，落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是樊钰。

她和在学校时判若两人。没有了课堂上那点专注的静气，脊背微微佝偻着，动作机械地重复着摆货、扫码的动作。

有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只是飞快地说了声“抱歉”，头也没抬，眼里的光像被什么东西摁灭了，黑漆漆的，只剩一片沉寂。

季明磊脚步停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樊钰，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木偶。

“看什么呢？”何睿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哦，你那同桌啊，在这兼职？”

季明磊没应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肩上的外套。超市的冷气吹得人发冷，可他觉得，樊钰身上的寒意，比这空调风要重得多。

他脚步顿住，忘了要赴约这回事。

平时在教室里，她安静归安静，眼睛里总像含着点水光，哪怕不说话也透着股干净气。

可此刻，她的眼神空荡荡的，像蒙了层灰的玻璃，被客人催促时，也只是麻木地加快动作，连抬头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发什么呆？走了啊。”何睿推他一把。

季明磊没动，盯着她手腕上被袖子遮住的地方，刚才递餐时，他好像瞥见那里有道浅浅的印子。

“你们先去，我有点事。”他丢下这句，转身往快餐店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住，最终还是站在原地，看着她在人来人往中，像株被晒蔫的植物，连影子都透着股无力的疲惫。

樊钰正核对价签，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被工服袖子遮了大半，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边缘。

有个小孩拿着薯片跑过，撞得货架晃了晃，几盒牛奶应声滑落。

“小心！”季明磊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在牛奶砸到地上前稳稳接住。

樊钰猛地抬头，看清是他时，瞳孔骤然收缩，像受惊的兔子般往后缩了半步，手里的价签纸簌簌发抖。“季……季明磊？”

他这才发现她眼下的乌青重得像化不开的墨，嘴唇干裂起皮，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股疲惫的沙哑。

“我帮你放回去。”季明磊把牛奶摆回原位，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她却像触电似的躲开了。

“谢、谢谢。”樊钰低下头，飞快地转身去扫条形码，收银机的滴滴声里，她的肩膀始终紧绷着。

何睿靠在货架旁吹了声口哨，用胳膊肘撞撞季明磊。

季明磊没理他，目光黏在樊钰身上。

“你在这儿兼职多久了？”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放轻了些。

樊钰的动作顿了顿，半晌才低声说：“……周末都在。”

正说着，有新的顾客过来结账，她立刻噤声，重新变回那个沉默的收银机器。

季明磊看着她机械地重复着扫码、收钱、找零的动作，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闷得发疼。

何睿看他没动静，扯了扯他的袖子：“走了啊，电玩城再不去就没位置了。”

季明磊没动，直到樊钰忙完那单，抬头撞见他的目光，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突然开口：“我买点东西。”

转身抓了两盒牛奶、一袋面包，往收银台一放。樊钰低头扫码，他盯着她低垂的眼睫，突然说：“下次……别这么累。”

樊钰的手猛地一抖，扫码枪“嘀”地错扫了一下。她没抬头，只是更快地把东西装进袋子，声音轻得像叹息：“十五块五。”

季明磊付了钱，拎着袋子。

他没说话，回头望了眼收银台。樊钰已经低下了头，后脑勺对着他，在拥挤的人潮里，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手里的牛奶还带着超市的冷气，季明磊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烫得厉害。

走出超市，阳光晒在身上有点发烫，季明磊却没觉得暖。手里那袋没什么用的牛奶和面包沉甸甸的，像揣了块铅。

“不是，你到底咋了？”何睿跟在他身后，一脸莫名其妙，“刚才在里面跟丢了魂似的，你那同桌……有问题？”

季明磊脚步一顿，：“她家里是不是不太好？”

何睿愣了下，挠挠头：“不清楚啊，没听过这事儿。不过看她平时穿着，还有现在在这儿兼职，估计是不宽裕吧。”他撞了下季明磊的胳膊，“你关心这个干啥？难不成真对人家有意思？”

季明磊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攥紧了手里的购物袋。他想起她刚才眼里那片死寂的黑——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疲惫，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的麻木。

“电玩城不去了。”他突然说，转身就往回走。

“哎？你去哪啊？”何睿追了两步。

“有点事。”季明磊头也不回，脚步匆匆。他没直接回超市，而是绕到了员工通道附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站着。

没过多久，樊钰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她换下了工服，衣服简朴，背着旧帆布包，低着头往前走，步伐有些虚浮。

阳光照在她脸上，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下的乌青，还有嘴角那点没藏好的淤青——很淡，像是被什么东西蹭过，但季明磊看得真切。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人狠狠攥住。

樊钰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抬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立刻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拐进了街角。

季明磊站在原地，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刚才那一眼里的恐惧和躲闪，像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

他拿出手机，翻到那个几乎没怎么用过的联系人，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了条信息过去：

“注意安全。”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望着樊钰消失的方向，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些明媚热烈的阳光，好像从来没照进过她那片黑漆漆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