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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相思烬作雪

沈砚之第一次见到谢临舟,是在光绪二十九年的深秋。

那天她正坐在荣宝斋靠窗的位置,指尖捻着半块冷透的桂花糕。窗外的胡同里飘着细雨,青石板路上泛着油亮的光,像极了她腕间那只戴了三十年的翡翠镯子。伙计正用粗布擦拭着柜台,木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混着街对面戏楼飘来的二黄唱腔,把这深秋的午后搅得有些黏腻。

"沈先生,您要的《白石词钞》到了。"伙计把线装书推过来时,她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个少年。

少年穿件月白色的长衫,袖口磨得有些发亮,却洗得干干净净。他手里捏着本翻旧的《稼轩词》,指节分明的手背上沾着点墨迹,像是刚从哪个书斋里跑出来。他看她的眼神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像只误闯庭院的幼鹿。

"姑娘也爱读词?"他先开了口,声音清润得像山涧里的泉水。

沈砚之放下手里的糕点,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了敲:"不过是闲来无事,解闷罢了。"她今年四十二岁,鬓角已经染了霜色,眼角的细纹在烛光下会更明显些。而眼前的少年,看年纪不过十六七,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我叫谢临舟,在国子监读书。"少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先生看着面生,是刚到京城?"

"沈砚之。"她只答了名字,没说自己住在哪,也没说在京城住了多少年。其实她住的胡同离这里不远,那座带天井的四合院,是她守了二十年的地方。院里的那棵石榴树,还是她刚嫁过来时亲手栽的。

谢临舟却像是没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他说他最爱的是辛弃疾的"金戈铁马",说他想考功名,想做能安邦定国的大事。他说起这些时,眼睛亮得惊人,像把淬了火的剑,锋芒毕露。

沈砚之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层里漏出来,斜斜地照在少年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忽然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也是这样坐在自家的海棠树下,听当时的未婚夫讲他的抱负。那时的风里,也有这样清甜的气息。

"沈先生?"谢临舟的声音把她从恍惚中拉回来。

她慌忙拢了拢鬓角的碎发,笑道:"老了,容易走神。"

少年没接话,只是看着她腕上的镯子:"这镯子真好看,像是有年头了。"

"嗯,戴了三十年了。"她下意识地把镯子往袖子里藏了藏。这是她的嫁妆,当年沈家长女出嫁,风光无限,十里红妆从胡同这头排到那头。可如今再看,那些繁华就像指间的沙,早就漏得一干二净。

谢临舟要了本《东坡志林》,付账时才发现钱不够。他涨红了脸,手在口袋里翻来翻去,最后窘迫地说:"我明天再来赎可以吗?"

伙计正要回绝,沈砚之却开口了:"这书我替他付了。"

少年惊讶地看着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就当是......以书会友。"她从伙计手里接过书,递给他时,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手背。少年的手很烫,像揣着团火,而她的手,总是凉的。

谢临舟非要留下地址,说改日一定登门道谢。沈砚之拗不过他,便写了自家的门牌号。看着少年揣着书雀跃地跑出门,她忽然觉得,这深秋的午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谢临舟果然来了,还带着一小包自家做的杏仁酥。

沈砚之的四合院总是很安静,除了偶尔飞过的鸽子,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她把他领到客厅,沏了壶碧螺春。茶烟袅袅,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

"沈先生一个人住?"谢临舟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墙上挂着幅董其昌的山水,案头摆着个汝窑的笔洗,处处透着清雅,却也透着股冷清。

"嗯,孩子大了,都出去了。"她撒了谎。其实她从未有过孩子,当年的未婚夫没等到和她拜堂,就病死在了赴任的路上。她守着这座空院子,一守就是二十多年。

谢临舟没再追问,只是说起国子监的趣事。他说有个老夫子总爱背着手踱来踱去,说有个同窗总爱偷偷在课堂上睡觉。他说得眉飞色舞,像只快活的小鸟。

沈砚之安静地听着,偶尔给他添些茶水。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忽然发现,这少年的眉眼,竟有几分像年轻时的未婚夫。一样挺直的鼻梁,一样抿起嘴时嘴角的弧度。

"沈先生,您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笑道:"在想,年轻真好。"

谢临舟挠了挠头:"我倒觉得,像先生这样,能安安静静读读书,挺好的。"

从那以后,谢临舟成了这里的常客。有时是来借本书,有时是来讨教问题,有时只是坐一会儿,说说话。他带来过院子里新摘的槐花,带来过街上刚出炉的糖火烧,也带来过他写的策论。

沈砚之总是认真地看他写的文章,用红笔细细批注。她的字娟秀清丽,和他锋芒毕露的字迹放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先生的字真好看。"谢临舟捧着批注过的策论,眼睛亮晶晶的。

"老掉牙的东西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的锐气。"她把刚温好的酒推给他。她其实不常喝酒,只是觉得,有些话,在酒意里说出来,会更容易些。

谢临舟喝了口酒,脸颊泛起红晕:"先生不老,先生比那些整天涂脂抹粉的姑娘好看多了。"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慌忙转过头,看向窗外的石榴树。深秋的风把叶子吹得簌簌作响,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

"胡言乱语。"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谢临舟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我娘说,女子贵在风骨。先生身上,就有这种风骨。"

那天晚上,谢临舟走后,沈砚之独自坐在院子里,喝了半瓶酒。月光冷冷地洒下来,照在她霜白的鬓角上。她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月夜,未婚夫在海棠树下对她说,要护她一生一世。可如今,海棠树早就被雷劈了,人也早就不在了。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像这院子里的石头一样,凉透了,硬透了。可谢临舟的出现,像颗小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漾起了圈圈涟漪。

光绪三十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胡同里的柳树抽出了新芽,荣宝斋门口的海棠也开了花。

谢临舟带来了个好消息,他考中了举人。虽然只是个副榜,但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他来的时候,穿着件簇新的宝蓝色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沈砚之看着他,忽然想起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

"先生,我考上了!"他兴奋地说,眼睛里的光芒比阳光还要耀眼。

"恭喜。"沈砚之递给他一杯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谢临舟的脸红了,像院子里新开的石榴花。他低下头,小声说:"先生,我想请您去听戏。"

沈砚之愣了愣。她已经很多年没去过戏楼了。年轻时最爱听的是《牡丹亭》,爱杜丽娘的执着,爱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可后来,再听这些,只觉得满心都是酸楚。

"我......"她想说自己年纪大了,经不起热闹。可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她听见自己说。

戏楼里人声鼎沸,锣鼓喧天。谢临舟特意选了个楼上的雅座,视野好,也清静些。他点了沈砚之最爱听的《游园惊梦》,还点了一桌子的点心。

台上的杜丽娘咿咿呀呀地唱着,水袖翻飞,眼波流转。沈砚之看得有些出神,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先生,您喜欢这出戏?"谢临舟问。

"嗯,年轻时常听。"她轻声说。

"我也喜欢。"谢临舟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杜丽娘为了爱,死都不怕。这种勇气,真让人佩服。"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紧。她转过头,看向谢临舟。少年的眼神清澈而热烈,像团火,几乎要把她融化。

"临舟,"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还年轻,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

"我懂!"谢临舟急切地说,"爱就是不管对方是谁,不管别人怎么说,都要在一起。"

他的话像把锤子,狠狠砸在沈砚之的心上。她看着他年轻的脸庞,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年对她的感情,或许早已超出了师生之谊。

而这份感情,是她不能承受的。

戏还没演完,沈砚之就起身要走。谢临舟慌了,连忙跟上来:"先生,怎么了?"

"我累了。"她低声说,脚步有些踉跄。

走出戏楼,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谢临舟扶住她的胳膊,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烫得她心慌。

"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颤抖,"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我知道您比我大很多。可我......"

"别说了。"沈砚之打断他,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临舟,你是个好孩子,前途无量。不要因为我,耽误了自己。"

谢临舟的眼睛红了,像只受伤的小兽:"在您心里,我就只是个孩子吗?"

沈砚之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多想告诉他,不是的,在她心里,他是照亮她孤寂晚年的一束光,是她枯槁生命里的一抹绿。

可她不能。她已经四十二岁了,鬓角染霜,青春不再。而他才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二十五年的岁月,更是世俗的眼光,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是。"她硬起心肠,说出这两个字。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剜自己的心。

谢临舟愣住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看着沈砚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受伤。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转身跑开了。

看着少年踉跄的背影,沈砚之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春风吹过,带着海棠花的香气,却吹不散她心头的苦涩。

谢临舟很久没再来过。

沈砚之的四合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她照旧每天坐在窗边读书,喝茶,只是书里的字变得模糊,茶也失去了往日的滋味。

伙计偶尔会提起那个常来的少年举人,说他最近发奋读书,准备参加会试。沈砚之听了,心里既欣慰,又难过。

她知道,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有年轻貌美的妻子,有满堂的儿孙。而不是守着一个老太婆,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过一辈子。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他。想起他清澈的眼神,想起他清脆的笑声,想起他指尖的温度。那些记忆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光绪三十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沈砚之病倒了。

她躺在床上,浑身滚烫,意识模糊。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谢临舟。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衫,手里拿着本《稼轩词》,笑着对她说:"先生,我来给您读词了。"

她想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可眼皮重得像铅块,怎么也睁不开。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在给她喂药,有人在给她盖被子。那双手很烫,像谢临舟的手。

"先生,您醒醒。"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焦急和担忧。

沈砚之努力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谢临舟。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她虚弱地问。

"我听伙计说您病了。"谢临舟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烫,"先生,您要好好活着。"

沈砚之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临舟,我们不合适。"她哽咽着说。

"我不在乎!"谢临舟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不在乎您比我大多少。我只要您活着,只要能陪在您身边。"

他的话像股暖流,涌进沈砚之冰冷的心里。她看着他年轻的脸庞,看着他眼里的执着和深情,忽然觉得,或许,她可以自私一次。

"傻孩子。"她轻轻说,任由眼泪滑落。

谢临舟在她身边守了三天三夜。他给她喂药,给她擦身,给她读词。他的声音清润,像山涧里的泉水,一点点滋润着她干涸的心田。

沈砚之的病渐渐好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她的手不再像以前那么凉,他的手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烫。

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不会好走。世俗的眼光,家人的反对,岁月的差距,都是横在他们面前的鸿沟。

可此刻,他们只想抓住眼前的温暖。

光绪三十一年的春天,谢临舟考中了进士。

他没有像其他新科进士那样,流连于花街柳巷,也没有忙着巴结权贵。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沈砚之的四合院。

他穿着崭新的官服,站在门口,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沈砚之打开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先生,我做到了。"谢临舟笑着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我有能力保护您了。"

沈砚之捂住嘴,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新科进士,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却要娶一个比他大二十五岁的寡妇。这在当时,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临舟,你想好了吗?"她哽咽着问。

"我想了三年了。"谢临舟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从第一次在荣宝斋见到您,我就想好了。"

他们的婚事办得很简单,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十里红妆,只有一桌简单的酒席,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

谢临舟的母亲气病了,他的同僚也对他指指点点。可他毫不在意,每天下了朝,就准时回家,陪沈砚之读书,写字,说话。

他们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沈砚之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谢临舟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胡同里的人一开始还指指点点,可看着他们相敬如宾,恩爱和睦,渐渐也就不说什么了。

沈砚之的院子里,那棵石榴树在谢临舟的照料下,长得越发茂盛。每年夏天,都会结满红彤彤的石榴。

谢临舟总爱摘下最大最红的那个,剥开皮,喂给沈砚之吃。石榴汁甜滋滋的,像他们的日子。

"先生,等我老了,你会不会嫌弃我?"谢临舟靠在沈砚之的肩上,像个孩子。

"你都不嫌我老,我怎么会嫌你?"沈砚之笑着说,指尖划过他年轻的脸庞。

岁月在不经意间流逝。谢临舟从一个青涩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沉稳的中年人。他官至礼部侍郎,深受皇上的器重。可他每天回家,依然会像以前那样,给沈砚之端茶倒水,陪她说话。

沈砚之的头发越来越白,皱纹越来越深。她的眼睛也花了,耳朵也背了。可每次谢临舟回家,她总能第一时间听到他的脚步声。

他们的院子里,依然种着石榴树。每年夏天,依然会结满红彤彤的石榴。

只是,摘石榴的人,换成了谢临舟。喂石榴的人,也换成了谢临舟。

宣统三年的秋天,沈砚之病倒了。

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再也好不了了。她的身体像一盏油灯,油已经快耗尽了。

谢临舟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可都无济于事六

宣统三年的秋天,沈砚之病倒了。

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再也好不了了。她的身体像一盏油灯,油已经快耗尽了。

谢临舟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可都无济于事。他索性请了长假,日夜守在她床边。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礼部侍郎,只是个守着将死之人的丈夫。

沈砚之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的时候,她就看着谢临舟。他鬓角也有了些微霜色,眼角的细纹深了些,可那双看着她的眼睛,依旧像初见时那样,盛满了温柔。

"临舟,"她气若游丝地说,"别守着我了,不值得。"

谢临舟握住她枯瘦的手,那双手曾经温润如玉,如今却只剩下一把骨头。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滚烫的泪水落在她手背上。

"值得,"他哽咽着说,"能陪在您身边,一天都值得。"

沈砚之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风干的菊花。"我这一辈子,守了二十年空院子,以为心早就死了。是你......是你让我又活了一次。"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说:"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活着。娶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生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谢临舟拼命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娶,我只要您。"

"傻孩子,"沈砚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我已经占了你半辈子,不能再占你下辈子了。"

她从枕下摸出个小小的锦盒,递给谢临舟。"这是我给你留的。"

谢临舟打开锦盒,里面是那只她戴了一辈子的翡翠镯子,还有一叠厚厚的信纸。他认得,那是她的字迹,娟秀清丽,只是最后几页的字迹有些颤抖。

"这镯子,是我当年的嫁妆。"沈砚之说,"我知道你不缺这些,可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那些信......是我写的一些话,等我走了,你再看。"

谢临舟把锦盒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先生,您不会走的,您会好起来的。"

沈砚之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她的眼神渐渐涣散,呼吸也越来越微弱。窗外的石榴树叶子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像在为她送行。

"临舟,"她忽然又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若是有来生......"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眼睛轻轻闭上,手无力地垂落。

谢临舟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他一遍遍地喊着"先生",可再也没有人回应他。

那天晚上,胡同里的人都听到了侍郎府传来的哭声,悲恸得让人心头发紧。

沈砚之被葬在了京郊的一处山坡上,旁边是那棵她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的坟。谢临舟说,她守了他二十年,该让他们团聚了。

下葬那天,谢临舟穿着一身素衣,面无表情,只是眼神空洞得吓人。他亲手为她培土,亲手为她立碑。碑上没有写"谢氏夫人",只写了"沈砚之之墓",旁边刻着一行小字:"吾爱"。

从那以后,谢临舟像变了个人。他不再爱笑,不再爱说话,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关在书房里。同僚们都说,谢侍郎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没有再娶,也没有生孩子。母亲哭着求他,他只是淡淡地说:"娘,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他常常去沈砚之的坟前坐坐,一坐就是一下午。他会给她讲朝堂上的事,讲胡同里的新鲜事,讲院子里的石榴树又结了多少果子。就像她还活着的时候一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有一天,他终于打开了那个锦盒,拿出了那些信。

信里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只是些日常琐事。

"今日临舟送来的杏仁酥很好吃,只是有些甜了。"

"临舟的策论写得越来越好了,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今日去荣宝斋,看到一本《白石词钞》,想起第一次见临舟的情景,恍如昨日。"

"临舟说喜欢我,可我不能害了他。我已经老了,他还年轻......"

"今日临舟守在我床边,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里真疼。若是我能年轻二十岁,该多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相逢未嫁时,恨不与君同岁生......"

最后一封信,字迹已经非常潦草,显然是她弥留之际写的:

"临舟,我走了。别为我难过,我已经很满足了。能在有生之年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你要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世道,替我尝尝没尝过的甜。若是有来生,我一定等你,等你长大,等你娶我。那时,我不会再推开你了......"

谢临舟捧着信,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信纸。他终于明白,她不是不爱他,只是太爱他,爱到愿意自己承受所有的痛苦,也要给他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他宁愿不要什么光明的未来,只要她能陪在自己身边。

民国六年,谢临舟已经五十岁了。他早已辞官,回到了那座带天井的四合院。院子里的石榴树依旧枝繁叶茂,每年夏天都会结满红彤彤的石榴。

他每天都会坐在窗边读书,喝茶,就像沈砚之当年那样。他读她读过的书,喝她爱喝的茶,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

胡同里的人都说,谢老爷是个可怜人,守着一座空院子,孤苦伶仃。可他自己不觉得苦,因为这座院子里,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那天,他又去了沈砚之的坟前。秋风吹过,漫山的野草沙沙作响。他把刚摘的石榴放在坟前,轻声说:"先生,今年的石榴很甜,你一定爱吃。"

他坐在坟前,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清晨说到黄昏。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孤独的感叹号。

"先生,我快要来陪你了。"他看着墓碑上的名字,眼神温柔得像水,"等我到了那边,你可别再推开我了。"

"我知道你嫌我老了,可这次,换我等你。等你投胎转世,等你长成十六七岁的模样,我就去找你。"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我叫谢临舟,我等了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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